“叮鈴”一聲,青蛇劍砸在地麵的石頭上,迸出一朵火花。


    書禮看到的畫麵唰地一下全部消失,他猛地抬頭,隻看見無數的金色符文慢慢消散在空中。


    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還站在那片荒地上,前麵依然是擋路的和尚,身後,也依然是書家那位曾經的長輩和他妻兒的屍體。


    他旁邊的師弟們都臉色蒼白,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書禮迴想起剛才的畫麵,心有餘悸。


    他彎腰蹲下去撿起青蛇,想要站起來,卻發現全身虛汗涔涔,身體沒有一絲力氣,拄著青蛇,半跪在地上。


    他紅著眼睛抬起頭,盯著前麵的和尚,問道:“老和尚,你剛剛給我們看的,族中那位長輩救了小師妹的事,可是真的?”


    “假的。”和尚淡淡地道。


    “媽的,這禿驢耍我們!”旁邊那位師弟大聲罵道,他還想起身繼續罵,沒想到動了幾次,發現依然站不起來,隻能坐在地上喘粗氣。


    “也可以是真的。”和尚不為所動,繼續道:“善惡遠沒有你們想的那麽簡單,每一件事情站在不同角度都有不同解讀。


    “在未知的真相麵前,有無數種可能性,並不排除這一種。如果真是如我所示,那你們造下的殺戮必將會在地獄裏得到懲罰。”


    “你說的是廢話,有你說的可能性,也有他殺害族人的可能性,都有可能,那你就是在和稀泥!”書禮臉色鐵青,冷哼一聲,“還是你們和尚,向來就喜歡打機鋒,模糊善惡,自以為是?”


    “貧僧並無此意。如今這世道紛亂,整個大武國暗流湧動,雲州也不例外,各門派與書家控製的棲鳳城爭奪成為雲州最強的勢力,已經從理念衝突發展到世俗對決,互相攻訐,衝突不斷,據江原甚至發生了小規模的戰爭。


    “你今天造下的殺戮,其實是矛盾日漸嚴重的縮影,別說書家和玄陰派,甚至連我佛門南宗寺都不能獨善其身,不可避免地卷入了此次暴亂。


    “在這亂世,作為佛法弘揚者,貧僧必須入世,喚醒眾人,引人向善,避免更多流血與殺戮,讓這世界不至於淪為修羅地獄。”和尚雙手合十,態度虔誠。


    書禮心中詫異,但是麵色冷靜。


    這一次他隻是如往常一樣,執行書家的家法和命令,遠沒有想這麽多,也根本想不到這件事情是如此複雜,會牽涉到雲州的幾大勢力。他在衛道院修煉和執行任務時,對雲州如今的情況也有所耳聞,但無法和今日的事情扯上關係。


    “那你今日要如何?”書禮冷冷問道。


    “書安,你過來吧。”和尚突然轉頭對著排在後麵的最小的師弟說道。


    書禮和其餘人都大吃一驚,麵色一變,轉頭看向那位師弟。


    那位師弟一言不發,慢慢站起身,拄著劍,一步一步往前走。


    書禮旁邊的那位師弟最先反應過來,騰地一下站起身,將書安攔下。


    書禮臉色難看至極,這個小師弟從小跟著他一起長大,仿佛永遠在他屁股後麵跟著,平時也愛說愛笑,性格活潑,他和眾位師兄都非常喜歡他。


    可他絕不會想到這個小師弟居然也會叛出師門,背叛家族!書禮更恨的是,自己居然與他相處多年,居然沒有一點察覺,心中不由愧恨交加,十分難受。


    沒想到的是,書安竟然毫不退讓,隻是靜靜地看著麵前的師兄,他的臉色雖然同樣蒼白,但是神情十分堅定。


    兩個人像兩頭發怒的豹子一般對視了片刻,書安伸出手臂,淡淡地把擋在麵前的師兄撥開,一言不發,往和尚那邊走去。


    “你走了之後就別迴來!”那位師兄在書安背後急得直跺腳,但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書禮站起身來,向書安走去。


    書安聽到背後的腳步聲,停了下來,他轉過身去,看著這位陪著自己長大,現在依舊是自己敬仰的大師兄。


    “大師兄。”書安輕輕地叫了一聲,但是沒有低頭。


    “這是你最後一次這麽叫我,以後你沒有機會了。”書禮緊緊握著手裏的青蛇。


    書安看了一眼大師兄,淡淡說道:“大師兄,你是準備要殺我嗎?”


    書禮不說話,抬起了持劍的手臂。


    書安不退不讓,站在那裏,如迎接狂風的一株小鬆樹,稚嫩卻挺拔。


    書禮臉色一狠,持劍刺了出去,後麵的師弟紛紛驚唿亂叫。


    青色的劍鋒刺出,絲絲光華如數條竹葉青蛇般縈繞劍身,在刺出之時相互纏繞,形成一條青色龍影。


    他沒有留後手,他相信書安有實力躲過這一劍,這也是書安能夠跟隨他來這裏執行機密任務的資本。


    血,從書安白色的衣衫裏沁出來,一滴滴沿著劍身流出,滴落在腳下的泥土裏。


    書禮似乎能聽到,劍鋒輕輕刺入了書安身體那一刻,那種幾乎無聲響的撕裂感,劍鋒刺穿他的衣服,刺入他的肉體,指尖感受到了劍鋒的淩厲和微微的震顫。


    鮮血,從劍鋒滴落下來。


    書安身後的和尚也沒料到這種情況,臉色一變,想要衝過來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書禮瞪大了眼睛,眼睛裏布滿血絲和震驚。


    “你為何不躲?”書禮的聲音嘶啞,近乎吼出來,混含著莫名的憤怒。


    “我為何要躲?”書安笑了笑,嘴角有血絲滲出,“你是對的,我的確是背叛家族叛出師門的人,我應該接受這樣的懲罰。”


    “但是啊”,書安抬頭看了看天,喃喃道:“我也的確厭倦了家族的爭權奪勢,每一次陰暗的碰撞和流血的爭鬥,都讓我的心變得更加黑暗,各位師兄,”


    他轉頭看了看書禮背後的師兄們,眼神裏是無奈和悲憫:“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從小話很多,很活潑呢?可是你們知道麽,一年多以來,我的心漸漸沉下去,話也變少了,笑得也少了,你們注意到了嗎?”


    書安嘴角的血越來越濃了:“是啊,你們不會注意到,因為能夠注意到我什麽時候哭,什麽時候笑的人,已經死了啊。”


    他臉上終於露出痛苦的神色,此時卻分辨不出是傷口的疼痛,還是心口的痛楚。


    書禮的手開始顫抖,但是他不敢鬆手,因為一鬆手書安隻會死得更快。他隻能繼續聽下去。


    書安卻自己伸出手來,握住青蛇劍的劍鋒,吃力地慢慢把劍往身體外麵拔,表情越來越痛苦,但是不知道他為何如此倔強。


    他咬著牙,沉痛地一字一句地沉聲說道:“她的名字,叫書玲,是在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認識的。那次匆匆見麵後,我又在家族學院裏碰到了她,從此她便成了我傾訴的對象。我的父母去世得早,在龐大的家族中,沒有太多可親近的人,她幾乎就是我唯一的親人,可是,她死了!”


    書安麵容越來越痛苦,臉色灰暗,肌肉因痛苦抽搐,但還是堅持將痛苦用聲音吼出來:“她是被我們自己殺死的啊!她也是去刺殺他的人”,書安指指他們後麵的屍體,“但卻反過來被他洗腦,她是那麽地單純,那麽地相信別人,最後被我們自己人殺死!”


    書安終於拔出了劍尖,傷口的血汩汩流出,他無力地倒下。


    書禮扔掉青蛇劍,扶住無力倒下的書安,其他師兄弟也圍攏了過來,把想要衝過來的和尚隔離在不遠處。


    和尚卻自己停了下來,雙手合十,臉色悲滄。


    書禮把書安抱在懷裏,書安瞪著雙眼,眼神迷茫,如有血霧籠罩,他的眼睛看著灰白的天空,喃喃說道:“大師兄,我不恨你,也不恨家族,我隻恨我生在這亂世,我不願意再繼續忍下去。”


    他稍微轉頭,向和尚那邊看了一眼,卻被其他師兄擋住了視線,沒有看到,有些失望地說道:“了然師父說,佛門是能消除孽障,引人向善,讓我跟著他一起布施佛法,拯救蒼生。


    “師兄,我沒想那麽多,我隻想離開這裏,去一個讓我安心的地方。我得渡一人,便一人,得渡眾生,則是我佛緣深。可是,現在,我一個人都渡不了了。


    “師兄,我隻想告訴你,不要再殺人了,去救人吧,你那麽聰明,一定,一定可以想辦法拯救像我,像書玲,甚至像那位書家長輩一樣,更多的人。”


    書安的臉色越來越灰暗,口中溢出鮮血:“師兄,再見了,但是我很高興,我要,去見,玲妹了。”


    書安緩緩閉上了眼睛。


    書禮沉痛萬分,心如刀絞。


    突然一陣佛音浩蕩,仿佛從上空炸響,向書安俯衝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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