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位紅葉鍾表師的離去,一眾或是被人糾集到這裏為了湊勢起哄,或者是為了能否在混亂中分潤到一點可以被自己吞下的利益的親戚們也逐漸作鳥獸散。


    兩三天前他們可以仗著自己“親戚”的身份肆無忌憚的擺出一副長輩的派頭,但是這之後的所見就讓他們收斂了許多。


    尤其是當那位紅葉鍾表師離去以後,這些人就再也不敢繼續留在這裏了。


    隻有鹿伯父的其中一位表哥是帶著滿臉的不甘,最後才離去的,符士德依稀記得這位長輩叫做黃家良,很普通尋常的名字,似乎是在一家大公司裏上班。


    從這群人簇擁著那位紅葉鍾表師的位置來看,他所站的位置本應該是由那位鹿伯父的表叔搶占的,越是長輩就越是如此,在這些老人的眼裏,仿佛這種位置上的區別就是輩分和地位上的區別。


    換做平時光是這副態度就足以讓那位鹿伯父的表叔大發雷霆,擺出一副長輩的架子出來,不過現在看起來,這次的主使者應該也明了了。


    符士德一邊感慨這些腦袋僵硬的老東西,一邊將這些人的樣子給記了下來。


    那位紅葉鍾表師在離去之前還對符士德提過,以符士德展現出來的水平,相信很快就會有人上門委托,甚至延長協議了。


    延長協議,自然是指從鹿先生以前那十年、二十年等協議延長年限,從鹿先生轉移到符士德身上。


    在同一個鍾表師流派裏,學生繼承老師的年限協議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畢竟同一個流派的手法共通,隻要學生的水平不至於說連老師曾經留下的作品也看不懂就沒問題。


    在整個鍾表師圈子裏也顯得特立獨行,像個怪胎一樣讓人難以理解的也就隻有掛著鹿首標誌的這一家了,這是公認的就算是同出一源的流派手法,也不一定能夠看得懂鹿先生作品的例子。


    大家雖然不認為說那位鹿先生在教導學生的時候還會“藏招”,甚至以鹿先生的為人,大家也隻會認為這個有著馴鹿腦袋的中年男人對他所認可的學生隻會一股腦的傾囊相授,傳道、授業、解惑這為人師表的基礎自然是不在話下。


    但鹿先生教出來的學生就真能看得懂他以前的作品?不好說。


    這是數位鍾表師裏的大師在共同研究過鹿首派係的手法,以及幾十年前曾經被鹿伯父教導過的學生在一次次失敗中形成的印象。


    所以當符士德能夠在自己的手中重現鹿先生的作品時,就連那位紅葉鍾表師也不由得驚訝了一陣。


    他接到這份委托的時候也初步了解過符士德的檔案狀況,一個在鹿先生手下學習了不過兩年多的小孩——雖然符士德已經成年,但在紅葉鍾表師的眼裏還不過是個小孩而已——竟然就有這份能夠追趕上鹿先生腳步的水平。


    “看起來鹿首的標誌還不至於就在這裏斷代。”


    目送紅葉鍾表師離開之後的符士德站在原地,雖然是危機解除,本該舒緩口氣的時候,他卻在腦海中迴響著那位紅葉鍾表師的話,陷入沉思。


    “這是巧合,還是我已經被發現了?”


    在紅葉鍾表師離開之前,這位鍾表師驚訝於符士德的水平,為符士德推薦了一條較為特殊的渠道。


    如果鹿先生還活著的話,也會為符士德推薦,畢竟像符士德這種新冒尖的鍾表師暫時還不為人所知,老師會安排一些客戶人脈,讓符士德有一個小小的放手施為的舞台,逐漸的打出名氣來。


    可是如今鹿先生已經事故身亡了,那符士德在這條道路上就是斷了,就算功夫硬,酒夠香,奈何巷子也深的離譜。


    不過紅葉鍾表師清楚,隻要符士德守著鹿首標誌,遲早也會如早年的鹿先生一樣迅速在整個圈子裏打出屬於自己的名氣。


    甚至因為有了鹿先生這位長輩留下的無形積累,符士德的發展肯定會比鹿先生早年的時候更加簡單順暢,畢竟鹿先生當時是真的自己一個人來到繪城,從無到有的建立起屬於鹿首標誌的深刻印象。


    所以在這種時候稍微給符士德賣個人情,也算是一種不錯的投資。


    以前紅葉派係的鍾表師想和鹿先生接觸,但雙方之間的聯絡一直也沒怎麽加深過,都隻是浮於表麵的同行往來,紅葉鍾表師的老前輩們頗有些遺憾,畢竟當年他們是看著那個馴鹿腦袋的小子一步步打出鹿首標誌的名氣的。


    現在倒是個好機會,尤其是符士德看上去儼然一副要成為下一位“鹿先生”的勢頭,紅葉派係以前錯過了一次,這次可不能夠再錯過了。


    隻是符士德卻有些舉棋不定。


    紅葉鍾表師推薦的如果是其他的企業家收藏家,那符士德自然會欣然接受,但是這位紅葉鍾表師推薦來的渠道是……


    鼴鼠集團。


    槲櫟。


    鼴鼠集團在很多人眼裏都擺脫不來那一副煤老板似的粗獷印象,雖然槲櫟整個人出現在公眾場合下都顯得文質彬彬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樣,但畢竟是鼴鼠集團的董事長,加上他一直都沒有對這方麵表示過什麽感興趣的樣子,所以雖然看上去是個優質客戶,但也沒什麽鍾表師能接到槲櫟的委托。


    現在槲櫟突然想要找鍾表師定製作品,倒是個大新聞。


    隻是槲櫟畢竟是剛接觸鍾表師的圈子,這種對鍾表師其實說不上有多麽了解的客戶,一般來說都是紅葉鍾表師都看不太上的。


    畢竟對他這種水平的鍾表師來說,外行人是真的事多又麻煩,就像是那種要五彩斑斕的黑和改了無數版意見之後覺得第一版意見更好的家夥……


    甚至可能改的幾版意見裏麵你給他發個一模一樣的,裝作順著他的意思進行過修改了,他也完全看不出來,甚至還繼續提要求說要修改下一版。


    但就資產和豪爽程度來說槲櫟這種鼴鼠集團的董事長又是個優質客戶,紅葉鍾表師正愁應不應該把這份人脈資源交給同門的其他學生們呢,就發現了符士德的存在。


    這不就巧了嗎?


    符士德沒思考多久就接下了這份人脈資源,畢竟從種種表現來看,紅葉鍾表師應該並不清楚偷獵方麵的案子,會將這份人脈資源分享給符士德,也隻不過是趕巧了而已。


    而從符士德這些天來在槲櫟那邊共享到的視界來看,槲櫟也並不了解那貓眼綠原本的主人死而複生過來,所以這真的隻是一場冥冥中的巧合。


    再說了,不管槲櫟究竟有沒有發現自己,符士德也不能夠錯過這個機會。


    這可是為數不多能夠近距離接觸這位槲櫟先生的機會,符士德可不會輕易放過。


    隻是在這之前,符士德還有其他事情要做。


    將鍾表店裏的狀況稍微收拾了一下,符士德跟小露打了個招唿:“你先在家繼續整理一下伯父伯母留下來的東西,我要再出一趟門,要是趕不及迴來你就自己吃吧,冰箱裏有菜,懶得煮的話點外賣也行。”


    小露乖巧地點了點頭,這幾天來符士德一直都在外邊忙碌,沒什麽時間迴來吃飯。


    走出鍾表店之後,符士德伸手攔下一輛車,上了車之後,吐出一個和這兩天來迴跑的位置都不同的地址。


    “師傅,送我去高速公路附近的高架橋路口。”


    司機師傅詫異的看了一眼這個上了車的年輕小夥子,不由得開口提醒道:“那地方前幾天台風剛好損毀了,連車都上不去,小夥子你真的要去那邊嗎?”


    符士德點點頭:“那個地方的入口其實還被降魔局的人給拉上了警戒線,不管損毀沒損毀你的車都上不去,不過無所謂,隻要送我到路口附近就好了。”


    司機沒見過符士德這麽怪的,不過好歹符士德願意付錢,隻要車費到位那什麽都好說,油門一踩到底,車子就唿嘯而出。


    在道路上不斷飛馳的轎車甚至有幾分那天夜裏雨落狂流之暗時轎車影子,隻是多少還遵守點交通規則,知道在市裏得悠著點開。


    不多時車子就在符士德確定的位置上停了下來,符士德看見路口被警戒線封死,繼續往前,就會順著高架橋的道路不斷深入。


    因為鼴鼠集團在承包沿江風景區的時候,這座高架橋也被一並劃給了那邊,所以鼴鼠集團的施工團隊過段日子就會將這在台風裏受損嚴重的高架橋重新修整一遍。


    既然已經確定維修,那也不會有什麽人強行翻越警戒線走上這座遍體鱗傷的高架橋,因此連在這裏看守站崗的人也沒有,符士德輕而易舉就越過了警戒線,緩步踏入其中。


    在踏上這座高架橋的時候,符士德也在不斷地專注著自己的精神意誌,擴散自己的感知能力,嚐試著像是和鍾表作品建立起溝通一樣,和腳下的這座高架橋建立起互相之間的溝通。


    在數次與鍾表作品建立起感知方麵的溝通之後,符士德對自己的感知能力有了更加直觀的認知,這種特殊的感知能力能夠讓自己看見與之相關的記憶迴響,甚至於能夠看見一些……更加深層的東西。


    上一次來到這裏,是因為降魔局布置的“靈感迴憶”和符士德自身那尚不明確的感知能力之間互相重合,讓符士德看見些許不可思議的景象。


    而在處理過鹿伯父和伯母的身後事,符士德對這份感知能力有了初步的掌握之後,便思索著再一次前來這裏,正式意義上的“窺探過去”。


    眼前的景象逐漸的被記憶迴響的畫麵所渲染,白日陽光下的殘破高架橋和雨夜風暴這兩幕不同的畫麵同時呈現在了眼前。


    隨著符士德集中精神的引導起了自己的注意力,屬於白天的畫麵就被摒棄,視界之中隻剩雨夜。


    大顆大顆的雨點砸在身上,明明隻是目光所見的畫麵,卻讓符士德生出了真正的觸感,冰涼的雨水像是浸濕了衣服,耳畔傳來狂風的唿嘯。


    有鐮鼬在風暴中煽動翅膀。


    隨著符士德深吸口氣,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瞳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浮現出了青碧色,時光仿佛於此刻不斷地逆流,讓符士德逆行時間,迴到那雨落狂流之暗。


    狂風的唿嘯在符士德的耳畔被扭曲,仿佛形成了如神祗般古獸的威嚴震吼,又像是長輩那醇厚聲音低低的囑咐,宛如有尖銳的鳴響電鑽般鑽進了腦海裏,嗡嗡的耳鳴讓符士德的臉色也不由得蒼白起來。


    在這不斷的扭曲之中,這些聲音最終突破了一個臨界點,從嘈雜難受,聽起來讓人難忍煩躁的雜亂聲音扭轉成了聽起來像是悠揚的曲調旋律,像是鋼琴,又像是小提琴,名為【一步之遙】樂曲。


    連時間也追不上他,明明隻差一步就能夠將這個逆行時光的狂徒攔下,可卻像是永遠也難以觸及那道閃耀的身影。


    他的感知在飛速運轉的過程中甚至突破了時間的束縛,逆著時光行走到了數日之前的夜晚。


    符士德瘋狂的感受著這個逆時的世界,感受著其中的一切細節,眼瞳之中的青碧色綻放光芒,這個臉色蒼白的青年抬起頭,發出嘶吼般的聲音。


    “迴到我的麵前來,流逝的時間。”


    【事象再演】!


    記憶迴響的景象覆寫在眼前所見的現實之上,將數日之前的那一場“狩獵”徹底的重現出來。


    符士德仿佛在逆流的時間中,立於風雨之下,與風中的鐮鼬正麵相對,他扭過頭看著已經報廢的轎車殘骸,不由得沉默起來。


    “再一次親眼看著自己是怎麽死去的,還真是一種別樣的體驗。”


    符士德搖搖頭,站在高架橋的中間,朝著兩側的方向遠眺。


    高架橋的兩側,在這逆流的世界裏分別代表著兩個方向。


    一個是繼續逆流,迴到“狩獵”發生之前,去順著線索尋找這支偷獵團夥究竟從何而來。


    一個是以此開始不斷向前,順著記憶迴響的景象繼續看見接下來的發展。


    符士德能夠感受到,自己的感知能力已經初步觸摸到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殘存在這座高架橋上的“靈性”已經不足以被自己繼續揮霍了,隻能夠趁著消耗完畢之前,趕緊做出選擇。


    在事象再演的記憶迴響中,符士德大步向前,朝著那群影影綽綽的黑影的方向不斷追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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