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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修的聲音不大,但是足夠傳進曹操的耳朵之中了。


    本來已經心中做好決定,就聽從賈詡的建議,等到自己死前,將位置傳給嫡長子曹丕,這也是他的那些宗族兄弟夏侯惇,曹仁他們的意見,曹丕作為嫡長子,一直也是給他的印象不錯。


    曹彰雖然勇武,更是以軍功封鄢陵侯,但是論起這做人之道,別說曹丕這種人精,便是曹植,那也是比不上的。


    所以慢慢的,魏王曹操也慢慢的偏向曹丕,哪怕他這個兒子現在明顯的在往世家靠攏,曹操也沒有將他從繼位之人中排除,不為別的,就因為他是最合適的人,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和道路。


    不過今天,楊修的一句話,便讓他將自己的念頭顫動了。


    “若是鄢陵候,則朝堂不穩,若是曹丕世子,則兄弟不存!”


    自己兒子是個什麽德行,沒有人比一個父親更加了解了,曹丕從懂事開始,便開始了各種爭權奪利,無論是鬥了多少年的曹植,還是這兩年嶄露頭角的曹彰,亦或是曾經驚才豔豔卻如同曇花一現的曹衝。


    這麽多年,曹丕對自己的這些兄弟還有多少感情,身為魏王的曹操是心知肚明的。


    曹操轉過身子看著已經閉口不再多言的楊修,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隻能將眼眸低垂下去,轉身離開。


    等到曹操離開之後,楊修才再次睜開眼睛,滿眼都是對這個世界的留戀,嘴裏喃喃的說道。


    “子建,從今往後,德祖不能再陪著你了,你且好好照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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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夜,曹操便下令,“楊德祖前後漏泄言教,交關諸侯,就地斬殺!”


    雖然大家都知道這個天下聞名的才子到底是因為什麽而被殺的,但是沒有去給他多說好,沒有人敢去多說,這可是魏王的家事,甚至以後可能是天下的家事。


    殺了楊修的曹操並沒有因此變得輕鬆,楊德祖不愧是天下才俊,死之前沒有想辦法活下去,而是用一句話,讓曹操心神大動,讓曹操不知道應不應該將位置給他心中屬意的那個人,若是給了,又該如何保住剩下兒子的性命。


    在這種思慮之中,荊州終於下雪了。


    雪花落下,一片片的落在行人的肩膀上,這是建安二十四年的第一場雪,這場雪也意味著荊州的這場鬧劇,慢慢的將要結束了。


    長沙城,劉複看著熟悉的城牆,熟悉的城門,甚至熟悉的百姓,將頭上的鬥笠好好拉了拉,不讓別人將自己認出來。


    “阿複,到了!”蒯蒙對這裏也是十分的熟悉,當年這座城池裏,有他們太多的迴憶和痕跡,不過數年,現在再迴來,卻是物是人非了。


    “我想先迴家裏看看!”劉複沒有著急去找韓玄,他們現在沒有任何的職位,沒有任何的條件,允許他們去找一郡太守前去問話,而且經曆了這麽多事的他們,也不再是之前那些想到什麽就去做什麽的毛頭小子了。


    劉複的家並不算大,長沙郡城很大,而劉複的家就在一個偏僻的地域的一個偏僻的小巷子中,當初他的父親劉磐選擇在這裏隱居也是因為,他說這裏安靜,沒有人打擾。


    而現在這個沒有人打擾的地方,終於再次迎來了新的客人。


    院子中除了焚燒過後的殘垣斷壁之外,就滿是枯萎的落葉,積攢的塵土,還有雜亂無章的擺設,地上還有這幹枯的血跡,顯示著這個府邸裏有著很多悲慘的故事。


    “這裏,就是我家了。”劉複指著這個殘破的小院子,莫說這裏麵,便是院子的周圍,也早就沒有了人居住的痕跡。


    蒯蒙看著這個也曾經住過很久的地方,看著眼前的這一副淒慘的模樣,他也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自己身邊的同伴。


    “好了,進去拜祭一番吧。”蒯蒙將背後的小包袱取了下來,這次迴來,他知道自己等人一定要來這裏的,早早的就準備好了一些拜祭用的香燭還有紙錢。


    劉複接過了蒯蒙遞過來的拜祭之物,然後邁著沉重的步子,走進了自己曾經的家。


    走進院子之後,他實在是沒有勇氣繼續往前了,便在院子中間,將香燭擺好,將貢品放好,然後跪了下去,就在這裏,給他的家人,他的父親還有死去的所有親人朋友,拜祭了起來。


    “父親,孩兒迴來了!”劉複點燃了紙錢,輕輕的放到了地上,“孩兒後悔了,為何當初沒有好好跟著您學習兵法武藝,現在想要學,卻是已經學不到了。”


    李鍪從懷裏掏出很小的一小壺老酒,遞給了跪在地上的劉複。


    劉複拿起酒壺,微微晃了晃,先是給自己喝了一小口,然後往地上撒了一些,“父親,當初每次你喝酒的時候,我娘都要和你吵架,說你身子骨不好還不注意,為此沒少埋怨您。


    那時候,我就特別的看不起您,覺得您好歹也是漢室宗親,更曾經是一方大將,怎的能被一個女人給管的連酒都不能喝,每次我替您說話,都會被我娘拿著棍棒好生一頓痛打,而您連聲都不吭!


    那時候,我還總是嘲笑您,說您當初總是吹牛,說自己能上山打虎,怎麽來家裏連個母老虎您都打不過,每次說道這裏的時候,您都和阿母一起揍我,直到,直到母親離開了。


    那天,應該是我第一次見到您哭吧,當時還小,記不清楚了,隻知道您在祠堂裏,看著母親的牌位,渾身顫抖著,當時我不知道為什麽您不將牌位放到祠堂,還怪您假仁假義。


    直到後來,後來黃忠伯伯告訴我,因為您是劉磐,娘是孫家女,孫家的女人,是不能入劉家的祠堂的,可是我直到的太晚了,等我明白的時候我已經荒廢了太多的時光了,等我明白的時候,您已經不是那個荊南之虎了。


    這麽多年,我就看到您哭過兩次,一次是因為娘,一次是因為那劉玄德娶了江東的孫尚香,嗬嗬,現在想想,我真的很想知道當您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刻,您是怎麽想的啊。”


    劉複自己喝一小口酒,往地上撒一點酒,就這麽一點一點的將這壺老酒給用光了。


    “這麽多年了,一直也沒和您老喝過酒,娘在的時候沒有,娘走了我的心也就走了,現在迴來了,您卻走了,今天,算是咱們爺倆,好好的喝上一壺酒了。”


    說完這句話,劉複便恭恭敬敬的給院子裏,磕了一個頭,然後放下酒壺,站起身來,頭也不迴的離開了這個荒廢許久的府邸了。


    “咱們先去哪兒?”走出府邸之後,劉複的悲傷仿佛就消失了一般,扭頭看向了一旁的蒯蒙,”雖然我對長沙熟悉,但是這兩年沒有迴來,我也不知道應該如何了。“


    蒯蒙看了看頭頂飄落的雪花,“先找個地方休息會兒吧,你當年也是這郡城中的一霸王,應該能找到可靠的人吧。”


    “能!”劉複沒有囉嗦,一個能字說出口,便帶著他們左拐右拐的離開了附近,直到在遠處一個更加偏僻的小巷子裏,找到了一個破破爛爛的小酒館。


    “就是這了,當初我沒少在這裏待著!”劉複指著那破破爛爛的小酒館,“別看他這麽破,但是裏麵的酒,那真是上好的酒,裏麵的人,也是真真正正的漢子!”


    說這話,劉複就邁步走了進去,也沒等人招唿,直接衝著裏麵大喊了起來,“上酒,好酒,最好的酒!”


    不過劉複喊了半天,才從裏麵慢悠悠的走出來一個瘸著腿的老人,拄著一根破木拐杖,一步一步的挪到他們麵前。


    “您幾位稍坐,一會兒我就給您上酒!”老人家也沒有多看他們,低著頭給他們抹出一張桌案和三張小胡床,就趕緊去裏麵弄酒了。


    劉複倒是大大咧咧的往上麵一座,然後懷念的看著周圍的環境,“這不來也有兩年了,樣子是一點沒變,還是這麽破爛,還是這麽簡陋,這下了雨啊,這房頂子是一點用都沒有。”


    蒯蒙也跟著坐了下來,拍打著自己身上的灰塵,衝著劉複問道,“這老爺子,有故事?”


    “怎麽看出來的?”劉複哈哈一笑,“就這麽兩句話,你就能看出來有故事,你幹脆別學什麽陰謀算計了,你去街邊擺攤算命吧。”


    蒯蒙白了劉複一眼,對這個每個把門的大嘴巴,也是表示著濃濃的無奈。


    “剛剛那老人,軍伍之人,這個不難看出來!”


    劉複也點了點頭,“吳老當年是長沙的老卒,歲數都能當我爺爺了,那時候長沙亂,不但有武陵蠻人三天兩頭的來著晃悠打秋風,便是江東都不老實,從劉繇到孫策,對長沙的幹擾就從來沒有輕鬆過。”


    “他是,長沙守卒,那他的傷...”


    “當初抵抗武陵蠻子的時候,上了腿,然後江東來襲,更是帶傷上陣,最後整條腿都沒了!”劉複說話的時候也是不禁的唏噓,“那時候我爹還不曾來長沙,整個荊州那時候也是宗賊遍布,那個時候的士卒,甚至都不算是正式的荊州之軍。


    所以他這個傷,自然也不算是....也就沒有任何的錢糧犒賞,最後仗著自己有些釀酒的手藝,在這個小巷子裏,開了這麽一個小酒館,這一開就是這麽多年。”


    李鍪看著四處漏風的牆壁,看著能看到天空的房頂,再想想那個走路都會喘的老人,“沒人管麽?不管當初他是誰的士卒,也不管荊州那時候是誰的地方,他都為了大漢保住了一城之安寧啊。”


    “這話啊,你和我說沒用。”劉複擺了擺手,跑過去接過老人拿過來的酒,一摸還燙著,“他是當初長沙宗賊的部署,所有人都很同情他,或者說是他們,那些身體健全的,還能繼續殺賊的,便換一個身份,從此成了荊州的正規士卒,而向吳老這種,這輩子都不能上陣殺敵的呢,若是他之前的家主還在,或許還能養著他,可惜,現在誰也不會管,也管不了!”   “還真是天下總是將軍定,不見將軍享太平啊。”李鍪也歎息一聲,“像他這種,長沙很多麽?”


    “多!全天下這種人多的是!”劉複喝著滾燙的熱酒,砸了砸嘴,“不過現在不多了,每次大戰之後,那些缺胳膊斷腿的士卒,尤其是失敗一方的那些,都是可憐人,也是沒人管的人!


    當年荊州宗賊失敗,多少孤兒寡母,多少當年英勇的士卒,都過得無比淒慘,這些並非是都不想管,黃忠將軍,我父親,哪怕是當年還年輕的長沙太守韓玄,都想幫一幫,人心畢竟也是肉長的。”


    “那為什麽他們還會這個樣子?”


    “沒錢啊!”劉複可能是喝了酒,說話有些楞,“荊州有錢麽?有,都在宗賊手中,那麽將宗賊剿滅之後呢,應該歸官府了吧,沒有,荊州的官府依舊沒有錢,錢給了誰呢,給了剿滅宗賊的那些人,那些世家!”


    說話的時候,劉複還指了指身邊的蒯蒙,不過蒯蒙沒搭理他。


    “當初荊州窮,荊南更窮,可是吳老這樣的人有多少,遍地都是,有一技之長的,可以向吳老這樣釀釀酒,或者做些小生意,可是那些啥都沒有的呢,手中連田地都沒有的,他們能幹嘛?你知不知道,當年的長沙,或許你看到的一個要飯的花子,都曾是在城牆上奮勇殺敵的勇士!”


    劉複說到這裏的時候,就一頭栽在了桌案上,睡死了過去,這一天喝的酒不多,但是人卻是醉了。


    看著劉複這丟人的樣子,李鍪和蒯蒙卻是笑不出來,隻能沉默的喝酒,看著外麵的雪景還有稀稀落落放到屋子裏的雪花。


    等到他們覺得差不多該走了的時候,卻被酒館的吳老給叫住了。


    “雪挺大的,別走了!”吳老將桌案收拾了,將他們放在桌案上的錢收起來,晃晃悠悠的邊走邊說,“既然迴來了,那就別和無頭蒼蠅一樣亂跑亂竄的,先好好休息休息吧,這雖然簡陋,卻也是個能睡覺的地方。”


    說話的時候,還將通往後麵的簾子掀開,“進去吧,這小子這麽長時間沒來了,老頭子還以為他和他那個爹一樣,死球了呢。”


    酒館的後院比前麵也絲毫好不到哪兒去,一樣的陰暗,一樣的破破爛爛的,一張陳舊的木板床,一張瘸了腿的桌案,還有一些陳舊的擺設。


    整間屋子,最新最好的就是那副掛在牆上的皮甲了。


    吳老將劉複安頓到床上,蓋好被子之後,看到蒯蒙和李鍪兩個人盯著皮甲發呆,便自己說道。


    “這是當年和老頭子一起殺敵的皮甲,雖然被看惪也破破爛爛的了,不過我自己縫了縫也還是能穿的!”吳老摸著皮甲,像是摸著什麽重要的物事兒一樣,小心翼翼的撫摸著皮甲,“雖然能穿,不過這麽多年了,一直也沒穿過這身皮甲,也真是對不住它了。”


    “吳老!”蒯蒙衝著吳老低聲說道,“您也曾是長沙的英雄!”


    “什麽英雄,打蠻子那或許還能算是英雄,後麵呢,什麽黃巾賊,什麽江東賊,就連我自己,不也是被稱為宗賊麽,大家都是賊,無非就是誰贏了,誰就是英雄,很明顯,不是我贏了!”


    蒯蒙看著這般磊落的吳老,抿著嘴唇,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不是說他說的對或者不對,而是這就是真理,赤裸裸能看到累累白骨和血肉的真理,讓人無法反駁的真理。


    蒯蒙最後隻能是無言以對,走到床邊,照顧著酣睡的劉複。


    而李鍪則是看著他們三個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你們是要找什麽人麽?”吳老不知道從哪裏弄了一碗醒酒湯,端到桌案上,“等他醒了記得讓他喝了。”


    蒯蒙到了聲謝,然後說道,“本想和長沙的太守韓玄大人問詢一些事情,不過....沒機會,也好像沒什麽資格!”


    “想查這個孩子家裏的事情?”


    蒯蒙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吳老歎了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其實沒必要去找韓玄大人的,他是個好官,為了百姓可以不顧自己的個人榮辱,這種人讓他去和給百姓找一條活路還行,但若是想要找他問問什麽肮髒事,就算他知道,他也不會告訴你的,他是個擰人!”


    “請吳老賜教,我們應該去找誰?”蒯蒙看著這個年老體衰,身材佝僂的老人,聽著他那些話,突然覺得論起這經驗之談來,他們還真的是差的不少啊。


    “別說什麽賜教不賜教的,我就是一個糟老頭子,還是個瘸了腿的糟老頭子,釀釀酒還行,教你們這些年輕人,我可不敢當。”吳老擺擺手嗬嗬直笑,“想要知道髒事兒,就要去找髒人!”


    “髒人?是那些....街麵上的潑皮?”蒯蒙並不傻,自然知道吳老說的是什麽人,“這些人,又怎麽會告訴我們...”


    “這小子當年不就是街頭一霸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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