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小弟。”那幾個孩子吃過午飯,又湊到月空蟬麵前來,“我跟你說,私塾那個先生可煩了。”


    幾個孩子圍坐在月空蟬身邊,絮絮叨叨地和她數落先生的不是。


    “整天就說讀書讀書,可我們讀書又能幹啥去呢?這蒼梧鎮我們都出不去,讀那麽多書有什麽用?還不是挖土撈魚的命!”


    月空蟬伸手,摸了摸老大的頭:“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腳步丈量不到的地方,文字可以。所以要多讀書啊,老大。”


    老大聽完悶悶不樂,嘟囔道:“我的腳走遍了這土地的所有位置,難不成外麵還有?”


    月空蟬笑道:“自然,不然我們這些外鄉人是從天上飛下來的?讀書的意義是使人虛心,較通達,不固執,不偏執。


    書中未必有黃金屋,但一定有更好的自己。哪怕深陷泥濘,也不要忘了抬頭看看星空。”


    幾個孩子懵懵懂懂:“可是小弟,你自己都看不見,你說這個有什麽用?”


    “我雖看不見星空,但我心裏自有一片曠野。讀書不是為了讓你一定要去做什麽,隻是想讓你能夠思考一下,自己應該做什麽。”


    月空蟬靠在背後的深水井上:“天大地大,不如人心大。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窮,怨天者無誌[1]。”


    幾個孩子還是不懂,其中一個吸了吸鼻涕:“小弟,那你讀過多少書,和先生比起來哪個讀得多?你又看不見,怎麽讀書的?”


    “是一位祖父,日日在我耳邊念誦的。許多句子,以前不懂,現在勉強能懂一些了。讀書不是去比較的,老大,讀書是修己的。”


    幾個孩子搖頭似撥浪鼓:“不懂不懂。”


    月空蟬掩唇笑了笑,打趣道:“老大你們不去玩自己的,跟我坐在這裏幹嘛?”


    那老大連忙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道:“小弟你身上很香,俺們喜歡,而且你很好看!這幾日來的外鄉人,雖然也有很好看的,但是就是……就是小弟你讓人最舒服!


    你懂嗎?你讀書多,你應該懂!”


    聽到這話,月空蟬嘴角微微上揚,心中暗喜,臉上卻不動聲色,隻是笑著迴應道:“我自然懂。”


    那老大見月空蟬沒有生氣,膽子便大了起來,又打開了話匣子:“我跟你說,其中有一個,穿得跟桃花一樣,整個人是飄著的!可奇特了。


    但誰要敢多看她一眼,她就會罵迴去。兇,我以後不找這樣的婆娘。”


    月空蟬聽後不禁笑出了聲,調侃道:“老大,你還這麽小,就急著找媳婦了?”


    那老大被月空蟬說得臉一紅,連忙解釋道:“我隻是打個比方嘛,我才不想這麽早成親呢!”


    說完,他還不忘偷偷瞄了一眼月空蟬,似乎在期待她的反應。而月空蟬則是一臉笑意,並沒有在意他的目光。


    見此,老大有些泄氣,又說了其他幾個外鄉人:“他們穿得都可好,我好像看見有山水在那衣服上動呢!”


    他繪聲繪色的描述半天,又想起月空蟬看不見,再次泄氣:“哎,如果我能出去看看就好了……可我們出不去的……”


    月空蟬聽此蹙眉,垂首道:“抱歉,我道行太淺,不知此處玄妙,幫不上老大。”


    “欸欸欸!”老大一拍月空蟬的後背,佯裝生氣道,“我們出不去那是我們的事,和你有什麽幹係?先生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命裏……”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2]。”這次不是稚童接話,而是月空蟬接了話,“是這句嗎?老大?”


    “對對對,就是這句。一切都是命,半點不由人[2]。”老大攤手,“雖說先生教的那些書,我沒認真聽,但是這本的,我還是記了不少。”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名婦人的聲音,扯著嗓子大喊:“你個挨千刀的!平時鬼混也就算了,都說了讓你不要理這些外鄉人,你非不聽!趕緊起來跟我迴家!”


    幾個孩子跟見了鬼一樣,哀嚎著腳底抹油跑了。


    那婦人來到井邊的時候,哪裏還看得見那群小兔崽子的一點影子,她雙手叉腰,歎了口氣,目光不自覺落在月空蟬身上。


    這盲眼女子,就這麽乖巧地坐在井邊的台階上,一身青衣隨風舞動,瞧著素得很,若不是鎮上確實沒這口人,倒是看不太出來是個外鄉人。


    那些外鄉人,大多衣著華貴,趾高氣昂,不把他們這些本地人放在眼裏。


    至少她聽爹娘都是這麽說的。


    罷了,外鄉人沒什麽好的。婦人理了理自個兒的衣服,轉頭迴去了。


    月空蟬仍坐在那兒,呆呆“看”著天空。


    她挺喜歡這裏的,空氣中的味道,像村裏。不知祖父祖母們可還安好……


    鎮東邊的山丘上,是一片桃林,平日裏也是趙容與打理。此刻,桃林之中,站著一名女子,衣著幹練,綁了袖子,腰間配著兩把劍,環視著桃林。


    覺察到有人來了,白歲歲迴頭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這提著荷花的男子,不過她並未放在心上,而是繼續揣摩此處陣法的奧妙。


    趙容與微微眯眼,眼中跳動著白歲歲身上衝天的寒氣,低頭笑了笑,再次看向她:“姑娘習劍,怎地對這陣法感興趣了?”


    “個人愛好,無關習劍。”白歲歲應了一聲,拱手行禮,“前輩是此地的主人?不知可否指教一二,晚輩願意出‘錢’。”


    趙容與聽此,笑了笑:“我不愛錢,我這人啊,就愛吃點好吃的。”


    這可把白歲歲難住了,她不會廚……


    趙容與走在桃樹之間,挑選開得最好的桃花,摘入竹籃中:“姑娘遠道而來,就看個破陣法嗎?不多看看?”


    白歲歲目光隨意落在一處桃花上:“沒興趣。”


    趙容與這些覺得有趣了:“那你為何來這裏?”


    “家族逼迫。”白歲歲環胸吐氣,似是想起了家中不堪,皺了皺眉,“沒什麽好說的。”


    趙容與選了一枝桃花,拿著走到白歲歲麵前,遞給她:“相逢是緣,送姑娘一枝桃花吧。”


    哪知白歲歲反手就是拒絕:“不必,我不愛花。”


    趙容與:……


    [1]出自《荀子·榮辱》


    [2]出自《增廣賢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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