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將相難合


    魏文忠趁勝追擊,順利拿下渠坊,按照既定計劃,他沒有繼續領兵北上,而是留下季河清帶著兩萬人鎮守渠坊,自己則帶著剩餘將士難返,開往奉陽城下與陶臣末匯合。


    奉陽還有五萬守軍,陶臣末與魏文忠兵合一處之後,雲衛將士近乎兩倍於敵,守將廖懷安自知守住奉陽的可能微乎其微,他唯一寄希望的是陸文昭能夠盡快返迴,否則渤州南境定然難保。


    與魏文忠匯合之後,陶臣末重新估量了當下局勢,陸文昭一旦返迴渤州,渤州兵力優勢便會顯現出來,自己兵力一旦分散,便很難徹底控製渤州南境,左右衡量許久,決定放棄渠坊,集中所有兵力盡快拿下奉陽,於是立刻傳令季河清,放棄渠坊,移師奉陽。


    被圍困在城內的陸守夫怎麽也想不到戰局變化得如此之快,更惱火的是朝廷此刻竟然還不明白渝州的重要性,沒有派精銳馳援,反倒是分兵去接收蓉州,他不得不一遍遍的罵著秦庸的祖宗十八代。


    根據程錦尚的安排,渝州軍有意放消息入城,陸守夫不出所料的收到了陸文霆戰敗被俘的消息,聞此噩耗,陸守夫如遭雷擊,難道大勢已去?


    “王爺,攻還是不攻?”王金易焦急的問道。


    他知道自己被朝廷的刺客暗害,現如今陸守夫與朝廷聯手,那自己一肚子的氣隻能讓陸守夫來受。


    “你在渝州城待了這麽多年,難道還不知道這渝州城牆高幾許?”程錦尚不緊不慢的說道。


    “陸守夫這老賊竟然想出了與朝廷聯手對付我們的陰招,管他牆高幾許,現在我們的兵力就算是人堆人也能爬上城頭,先將這老賊趕出渝州再說呀。”


    “拿下渝州容易,可白白犧牲多餘將士的性命可就不值了,拿下渝州,還有朝廷、北棄、衛戎,拚了個精光,今後的仗還怎麽打?”


    “這……”


    “本王知道你心裏憋著氣,可眼下形勢微妙,越是關鍵時候越要謹小慎微,切不可操之過急,這一點啊,你得好好學學陶臣末,他可是還比你小近十歲呢,若論穩重,你就差些火候了。”


    “是啊,陶將軍年紀輕輕卻穩重得像個花甲老將,能隨時掌控戰局,分清利害,確實是難見的少年老成,王將軍久經戰陣,雖此刻惱怒朝廷陰險急於求戰,但冷靜下來想必也能理解王爺的安排。”聽到程錦尚在此刻拿王金易和陶臣末對比,瞿紅袖趕緊笑著補充道。王金易年齡比陶臣末大,資曆比陶臣末老,入程錦尚麾下的時間更是比陶臣末長,她料定此刻踩低王金易抬高陶臣末定然會讓王金易心裏生起不滿,一捧一踩,不是說幾句話那麽簡單,這就像廚娘燒菜,得把握火候。


    而帳中的邊向禽突然感覺瞿紅袖這句話很不對時機,程錦尚提到陶臣末很可能是無意,但瞿紅袖突然來這麽一句則必然會讓王金易心裏不服,這還是像燒菜,有些人喜歡熟一點兒,而有些人則偏好生一些,所以每個心裏的時機便不一樣,於是他也趕緊笑著接話道:“我當年被秦庸暗害,心裏也是巴不得立馬剝了他的皮,王將軍的心思可以理解,不過王爺說得也對,金易啊,咱們眼前可不隻有一個渝州啊,這會兒拚光了老本兒,以後拿什麽對付北棄和衛戎蠻人呢,更何況朝廷還在呢,雖奄奄一息,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剩下的殘兵敗將也得夠咱們喝一壺的。”


    王金易卻拍拍腦袋,笑道:“是,你們說的都有道理,王爺,是卑職一時心急了,您還別說,就這一點兒,卑職確實不如陶將軍,唉,不過說到這兒,卑職聽說,就在卑職遇刺後不久歸一城的人去找陶將軍麻煩了?這會不會跟朝廷也有關係?”


    見到王金易並未介意,邊向禽自是朗然一笑,瞿紅袖也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接話道:“自幾位將軍先後出了狀況,王爺便授權成立了天機院,這段時間以來,天機院除了刺探軍情,還花了大力氣在查諸位將軍遇刺這件事兒是否有聯係,就目前收集到的諜報來看,當初冉明栗遇刺,應該與衛戎有關,朝廷明麵兒上說是渤州陸家所為,實際上隻是為了讓百姓記恨渤州,以報長寧王身死滁州之仇,但他們在這件事兒上受到啟發,於是便用到了王將軍身上,這一方麵阻止了將軍在蓉州對朝廷的攻勢,另一方麵又讓自己撇清了幹係,至於具體是如何操作的,之前的調查已有詳細說明。而陶將軍被歸一城的人找上,則確確實實是衛戎所為,據諜報顯示,歸一城與衛戎的滴水神教在機緣巧合之下曾經有過交集,簡單來說就是歸一城欠滴水神教一個人情,所以為了允諾,歸一城城主便找上了陶將軍,好在歸一城城主皇甫俊容算是是非分明,在輸給陶將軍以後也沒有再繼續為難,具體的情況,天機院正在整理,等拿下渝州之後,會詳細的呈報給王爺。”


    這一番話詳盡的顯示了瞿紅袖的精妙布局,她安排聶青雲給了一些真情報,那便是有關冉明栗和陶臣末的事,然後再結合之前王金易遇刺一事的調查結果,真真假假,相互穿插,讓人難辨真偽,這樣一來可以與陶臣末知道的事相互印證,更讓人信服,二來則向程錦尚等人展示了很多之前大家都不曾聽聞的秘聞,顯示出了天機院的能耐。


    程錦尚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也解決了他心中的疑慮,如果這些事都是一個勢力所為,那這股勢力之強大肯定會讓人寢食難安,既然這些事並不都是一方為之,那麽他之前害怕有人在軍中甚至王府安插諜子的憂慮便少了幾分。


    “很好,天機院不要受戰事所影響,盡可能多的收集各方麵的諜報,要讓我們徹底少去後顧之憂,至於這眼前戰局嘛,金易,你放心吧,這仇,本王一定讓你親手報。”程錦尚笑道。


    王金易一抱拳,說道:“一切聽從王爺安排,現在這陸守夫應該比我們更急。”


    “不錯,陸文霆戰敗,整個渤州士氣蔫兒了一半,陸守夫要是再不迴去,這渤州怕是保不住了。”邊向禽笑道。


    “臣末兄弟真是厲害,難怪當初北棄郡主都要親自前來邀請他去北棄呢。”王金易由衷感慨道。


    瞿紅袖笑意玩味。


    “若是王爺擒下陸守夫,那這渤州算是徹底完了。”王金易繼續說道。


    程錦尚擺擺手說道:“本王想了許久,覺得放他迴去可能更有意思。”


    “放他迴去,王爺不怕放虎歸山?”王金易疑惑道。


    “陸守夫被困渝州多日,朝廷卻不派精銳營救,反倒是去接手蓉州,這一定是秦庸的主意,陸守夫現在肯定也知道了陸文霆戰敗的消息,心裏不知有多窩火,他眼下奈何不了我們,可這火總得有人受啊。”程錦尚頗有深意的笑道。


    “卑職明白了,讓陸守夫迴去找秦庸的麻煩?”


    “不管他們最後會不會起什麽衝突,經此一役,陸守夫與秦庸定然是水火不容了,陸守夫想聯手朝廷,本王卻偏不給他這個機會。”


    “王爺打算如何放?這機會若是給得太明顯了,恐怕這老家夥會以為是個陷阱而不敢走呢,就算就這麽走了,以他的精明必然會知道我們的用心。”王金易問道。


    “王立陽和陳振綱兩位將軍正在城下練兵,目的就是示示威,到時候本王會讓他們北上萬寧,陸守夫定然會以為我們圍困渝州是勢,而攻打萬寧才是真,這時候你再率兵攻城,給他機會,讓他走。”程錦尚胸有成竹的說道。


    計劃如期進行,王立陽與陳振綱北上萬寧也不隻是做做樣子,萬寧乃渝州門戶,程錦尚自然希望能盡快拿下,從而恢複先前的局麵。


    陸守夫並未按照程錦尚所想的那樣去理解渝州大軍的布局,他知道程錦尚無論是對渝州還是萬寧都是誌在必得,至於程錦尚要采取什麽手段來取那不是他所關心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脫身,既然程錦尚重兵北調,那他便找機會突圍。果不其然,在大軍圍困數日之後,王金易率兵攻城,有意留下空當,陸守夫冒險接納,摔萬餘輕騎突圍而去,爾後折路蓉州,返迴中州境內。


    程錦尚重得渝州,陳兵萬寧,一切局麵仿佛恢複如初。


    而這邊陶臣末就地取材,以巨型生木打造可以供三人同時攀爬的攻城梯,先以投石器對奉陽狂轟濫炸,爾後三百餘巨型攻城梯搭牆成路,雲衛蜂湧而入,在持續一天多的瘋狂進攻之後,奉陽陷落,主將廖懷安逃遁,渤州渠坊以南,盡數歸於雲衛之手。


    陸文昭進入渤州之後一路馬不停蹄,目的是要保住渠坊,先鋒萬餘人抵達渠坊之後才發現雲衛根本沒打算在此設防,而是全部南下奉陽,由於後續大軍還未跟上,先鋒部隊不敢貿然行事,隻得入城設防。


    陸文昭大軍利用陶臣末全心攻打奉陽的時機全部進駐渠坊,嚴陣以待。


    這段時間以來,雲衛來迴奔波,戰力已致極限,陶臣末手臂舊傷本就沒有痊愈,自己也需要休整,拿下奉陽,雲衛的劍已經往渤州深釘了一尺,取人性命隻是時間問題,於是下令三軍休整,靜候陸文昭來攻。


    陸文昭並不是一個莽夫,他深知自己的大哥陸文霆是何等人物,陶臣末能夠拿下他,那麽必然也就如傳言的那樣非泛泛之輩,於是在進駐渠坊之後,並未急著繼續南下,而是將全部精力放在了接收南境潰敗下來的士卒一事上,同時做足要解救陸文霆的姿態,他需要足夠多的關於陶臣末的情報,同時也懂得如何抓住時機,經過長寧王一事,對於這些門道,他已經駕輕就熟。


    陸守夫的五萬輕騎隻有萬餘人突圍成功,但他繞道蓉州之後再折迴中、渝邊境,將鎮守在萬寧等地的渤州精銳盡數抽離,爾後說是要以自己的親兵加強中州撫山的守衛,叩開撫山大門,軟硬兼施,將撫山守將韓東羈押,把持了中州南下的門戶,其後隻帶著千餘人直接迴了泰安,進宮麵聖。


    陸守夫強壓一腔怒火,質問皇帝為何不派兵支援,皇帝宋驍支支吾吾,他自然不會說這是秦庸的主意,最後隻是說朝廷已經派人前去支援了,剩餘的人則去了蓉州,以便從西麵對渝州形成威懾。


    陸守夫自然清楚朝廷派去支援渝州的是些什麽人,是毫無作戰經驗的新兵,且這些人過了萬寧之後一路磨磨蹭蹭,根本就沒有到渝州城下,至於說朝廷打算以蓉州為突破口好對渝州實施包圍,這是個主意,但他秦庸根本就沒打算這麽做,至少陸守夫在渝州他就不會這麽做,他甚至巴不得程錦尚能夠讓陸守夫多吃一些苦頭。


    陸守夫知道皇帝軟弱,幾乎唯秦庸馬首是瞻,不說軍事部署,就連禮部這種就眼下來說無關國運的事他都做不了主,陸守夫一番質問之後大哭不止,隻道是自己一片忠心卻得不到皇帝認可,還要受那小人妒忌。


    宋驍茫然無措,在他心裏,陸守夫是個可以扭轉乾坤的人,能將程錦尚趕出渝州就是最好的證明,隻不過自己的外公也就是當朝的宰相卻說這個人心懷鬼胎,不可全信,那他也沒有辦法,見陸守夫如此,他隻得好言相慰。


    陸守夫痛哭不止,說辜負了皇帝的信任,已經沒臉再留在中州,這便要迴渤州去守自己那一畝三分地。這麽一來,宋驍當然得慌,現如今朝廷能拿得出手的武將幾乎沒有,好不容易有一個主動拋媚眼的陸守夫,這麽一鬧,今後怕是連苟延殘踹的機會都沒有了。


    宋驍使出吃奶的力氣安撫陸守夫,陸守夫這才答應說先暫留中州,以思考扭轉戰局的計劃。


    陶臣末在渤州將陸家軍打得灰頭土臉,陸守夫不急嗎?當然急,他也想此刻就迴到渤州,管他朝廷是生是死,可是就這麽迴去貌似並沒什麽用,畢竟兵力有限,留下來,他有更大的打算。


    聽說陸守夫風塵仆仆的趕迴泰安後直接進宮麵聖,秦庸自然很慌,不過聽聞他隻帶了一千人迴來,心頭憂慮便減了一半,之後又聽說陸守夫在宮中慟哭,鬧性子要迴渤州,秦庸心中懸著的石頭算是安然落了地,想來這老匹夫是輸了麵子迴來找皇帝訴苦來了,就算他陸守夫對自己有天大的怨恨,在泰安,他也不能怎麽樣,而且應該還會有求於自己。


    北棄人最近比較順利,除了兀考先被陸文昭用計奪去了一隻眼睛之外,其他也無什麽致命的損失,沒費什麽勁便將滁州大部收入囊中,隻是他們低估了陸文昭的手腕和漢人抗拒北方蠻族的決心。


    陸文昭一路南退,除了收刮走城中可用的物資之外,還在各地安排了不少死士,這些人或是乞丐或是弱婦,抑或是遊蕩在亂墳崗的流民,隻要他們見著落單的北棄士卒,便兇相畢露,殺人飲血決不手軟,而其中一些則專門盯上軍中校尉,一有機會便拚命刺殺,一時間讓北棄人苦不堪言。另一方麵,各地百姓對北棄人十分抗拒,總是想方設法給他們製造難堪,特別是聽聞有人專門刺殺北棄士卒,百姓們更是想方設法為其造勢,每當北棄人想要追查兇手,百姓就百般維護,甚至故意提供虛假消息,誤導北棄人的視線,這讓圖蘭冰穆十分窩火,可是邱心誌一直提醒他要眼光長遠、以德服眾,圖蘭冰穆隻得強忍內心憤慨,下令對刺客務必趕盡殺絕但絕不能傷無辜百姓一分一毫。


    兀考先保住了性命,但一隻眼睛算是廢了,大軍接管平溪之後,他便留在平溪休整,麵對持續不斷的刺客刺殺和百姓鬧事,他心中的怒火瘋狂的燃燒起來,想起自己在這裏被人暗算,更是怒不可遏。


    中原漢人向來以天朝子民自居,自然看不起這北方蠻族,但在兀考先眼裏,北棄男兒甚至是被他們消滅了的元仲、女柔那才是真正的漢子,一生馳騁草原,灑脫豁達,哪裏像這中原漢人一生癡迷心計暗算,虛與委蛇。


    在一次夜巡被刺客騷擾之後,兀考先下令全城戒嚴,無論婦孺老弱,全都要接受盤查,這百姓自然百般抗拒,更有甚者要到兀考先住處討說法,麵對群情激奮,北棄將士有些發愣,兀考先冷笑一聲,抽出彎刀,一刀劈死了領頭者。


    鬧事百姓先是一愣,恐懼在數十眾麵前很快被衝淡,隨著人群中有人喊了聲“北蠻子殺人了,給老鄉報仇”,數十人一股腦湧向兀考先,兀考先嘴角一抽,隨之暴起,一陣亂劈,又有好幾人倒地,但這群百姓像是魔怔了般,並沒有想要停下來,兀考先一聲怒吼,招唿左右將這群人砍了個幹淨。


    殺光這群人之後,兀考先並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立馬傳令城中士卒,殺!隻要殺幹淨了,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


    大淵明靖二年孟夏夜,滁州平溪城五萬餘人,無論老幼,全部死於北棄彎刀之下,一時間血徑滿城,黃土殷紅,星月不語,鳥獸禁鳴。


    消息傳開,四海悲鳴,邱心誌心口一緊,噴出一口鮮血,暈死過去。


    圖蘭骨柔立馬從渤州邊境折迴,卸了兀考先甲胄,羈押待審,見到滿城婦孺老弱的殘肢斷臂,圖蘭骨柔不由得頭皮發麻,忍了許久終究還是嘔吐不止,下令守軍全部撤出城外,等待王帳軍令。


    圖蘭冰穆臉色鐵青的守在邱心誌床前,他本欲下令就地斬殺兀考先,但王族之中眾多大將求情,說兀考先其罪難恕,但念其當年護主有功,且在北棄稱霸北境的過程中功不可沒,特請免其死罪,加之兀考先這麽一殺,先前不斷針對北棄將士的暗殺和百姓的抗拒必然會銷聲匿跡,這也算是以己之身解了北棄將士的燃眉之急,圖蘭冰穆這才決定暫緩執行,等待後續決斷。


    其實圖蘭冰穆很認同帳中將士的說法,這段時間以來,滁州的刺殺事件持續不斷,百姓的抵觸也讓他很是束手束腳,兀考先這麽做雖然有悖人倫為天下人所不恥,但不得不說,經過這件事,滁州的百姓必然會心生忌憚,再難為所欲為,隻要先穩住局勢,哪怕是恫嚇而成,將來時局穩定,再施以恩惠,百姓自然會慢慢接受,素衣黎民,最終求的是個小安穩,誰能讓他們安穩的活著,那誰就是正主,眼下的一些抗拒隻要有足夠的時間,也是會慢慢淡卻的。


    他唯一擔心的是如何向邱心誌交代。


    邱心誌很久才蘇醒過來,他追隨圖蘭冰穆一是因為大淵朝堂忠臣難立,小人得誌,眾人隻為個人權欲相互傾軋,結黨營私,有才之人難圖大誌,黎民百姓水生火熱,他滿腹安邦良策豈能白白浪費?二來嘛,當年身為質子的圖蘭冰穆對他十分敬重,不厭其煩的登門拜訪,可能同病相憐的原因,他慢慢敞開心扉與其談論時事,不料這質子胸懷天下見解過人,自有明君之相,掙紮良久這才決意拋下成見,全心輔其共圖大事。但無論何時何地,邱心誌都在提醒圖蘭冰穆,切不可將天下人分為三六九等,各部各族,有差異很正常,要想圖謀天下,定要平等待之,後來入了北棄王帳,他才知道多數北棄人對中原朝廷都恨得咬牙切齒,他也能理解,畢竟大淵三百多年來都是以天朝上國的姿態在對待四夷各族,加之有圖蘭冰穆時時教誨眾人,他也就沒有往心裏去,但這一次,兀考先屠城,先前的各種擔憂便都泛上心間,自己輔佐外族圖謀中原大地本就被世人唾棄,兀考先這麽一鬧,自己助紂為虐的罵名怕是一輩子都洗不掉了,更重要的,平溪五萬百姓,多是老弱婦孺,兀考先如何狠得下心,這種事有一便會有二,圖蘭冰穆如不及時止住這股風氣,將來必然會重演。


    所以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問圖蘭冰穆如何處理兀考先。


    圖蘭冰穆垂頭喪氣,一時並無言語。


    邱心誌歎息一聲,有氣無力的說道:“明白了,明白了……”


    “先生,本王已決定先讓兀考先迴雪狼城,今後不得再入軍,將士們深受各路刺客困擾,眼下對兀考先的所作所為還有頗多爭議,本王想緩緩再作決定。”


    兀考先掙紮著起身,說道:“如若此等罪孽行徑還能得到寬宥,王爺恐怕再難得天下人心。”


    “先生,本王要殺兀考先不是不行,可是本王也有顧慮,現在大多數人都在替他求情,一旦本王執意殺了他,哪怕是本王自己的意願,將士們也一定會認為是受先生指使,這樣隻會讓先生與軍中將士生出更多間隙,所以本王決定先緩一緩。”圖蘭冰穆說的也是實話。


    邱心誌眼神頹敗,說道:“老朽謝過王爺體貼之心,可王爺想要天下就不能受一人所困,老朽也好,兀考先也罷,都不該成為王爺王天下的阻礙,自古以來,就算是屠殺,那也是針對陣前敵人,哪怕是坑殺降卒這等為兵家所不齒的行為,也好過屠殺手無寸鐵的婦孺老弱,王爺何故就是不明白呢?”


    “先生,您先別動怒,兀考先的事本王一定給先生您和天下百姓一個交代,軍中將士這段時間以來深受各路刺客侵襲,百姓也對我等南下有頗多幹擾,兀考先此番血洗平溪確實非良善之舉,但也著實威懾了暗中攪局者,軍中將士這才為之求情,本王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該拿百姓出氣,可眼下也得先穩住軍心呐。”


    “為王者不能以德服人卻要靠屠殺立威?當年泰安論道,王爺胸懷天下,所談所想難道不是以武定鼎而以仁治民嗎?為何如今又是這般想法?”邱心誌憤怒、無奈、失望、不解,但他沒有怒吼,隻有悲愴的質問。


    “先生,本王當年是如何說的,現在也還是如此,兀考先本王定會處理,但不是現在,當年承諾先生的,本王一定會辦到,還希望先生不要動怒,且先休養休養可好?”


    邱心誌深吸了一口氣,不再爭論,而是緩緩躺下。


    圖蘭冰穆知道邱心誌此刻必然是悲憤交加,所以隻得繼續安撫道:“先生且先休息,不要氣壞了身子,待先生好轉,本王再前來與先生好好合計合計此事,您看可好?”


    “讓王爺憂心了,老朽是得休息休息。”邱心誌歎著氣說道。


    圖蘭冰穆替邱心誌壓了壓被頭兒,起身深深鞠了一躬這才緩緩離去。


    按照圖蘭冰穆的命令,圖蘭骨柔命人將兀考先押迴了北棄,遣送到無人荒原去養馬,且今後永不錄用入軍,至於能不能保住一條命,那還得看圖蘭冰穆的最後決斷。


    邱心誌冷靜下來,不得不承認圖蘭冰穆的考慮有些道理,北棄多數人替兀考先求情,而幾乎隻有他一人強烈要求要將其處死,如此一來,若真殺了兀考先,北棄其他人肯定會與其暗中生出無端的隔閡間隙,圖蘭冰穆一直信任他還好,將來若君臣失和,他定然死無葬身之地,自古以來,兔死狗烹的事情何其的多,這件事背後更可怕的真相是如此多的人替兀考先求情,足以見得多數北棄將士雖不一定認可兀考先的所作所為,但都默認了屠殺平溪百姓所帶來的震懾效果,如果兀考先僥幸保住一條命,那這樣的事以後定然還會發生,北棄人骨子裏敵視中原人的情緒必然會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圖蘭冰穆若真得了天下,飽受數百年屈辱的北棄人豈會不加倍奉還到中原人的頭上?


    越往後想,邱心誌越覺膽戰心驚。


    在陶臣末看來,以圖蘭冰穆想要圖霸天下的雄心來說,斷然是不會饒過兀考先的,可他自然是失望了,但眼下也是鞭長莫及,管不到那許多,不過在他想法裏,圖蘭冰穆要麽一直這麽做,凡遇不從便都格殺勿論,幹脆以殺立威,直至君臨天下,要麽就當機立斷殺了兀考先,立軍紀,定民心。隻是說圖蘭冰穆若要采取前一個辦法,無數中原男兒包括他自己肯定是不會答應的,但無論如何,圖蘭冰穆都不該如此猶猶豫豫,既不想違背北棄三軍意誌又不想失去天下人心。


    相比起來,皇帝宋驍更多的是感到害怕,北棄蠻人,如此殺伐,他的江山能保住幾時,這時候,他又想起了還逗留在泰安的陸守夫。


    “陸將軍,程錦尚在南邊兒作亂,北棄人又在北邊兒屠殺我大淵子民,求將軍教朕,朕到底要如何做呀?”


    “程錦尚這事兒倒是好說,陛下可還記得,程錦尚起兵造反的由頭是什麽?”陸守夫笑問道。


    “是什麽?哦,對了,誅秦佞,清君側?”


    “哈哈哈,可不是嘛。”


    “陸將軍這是什麽意思?”宋驍一時不明所以,爾後恍然大悟,大聲道“將軍是說殺了秦相?”


    “程錦尚造反不就是因為秦相嘛,陛下若是免了秦相,那他就沒有造反的理由了啊。”陸守夫依舊笑道。


    “可……陸愛卿,你別告訴朕這真是你心中所想?”宋驍突然嚴肅道。


    陸守夫繼續打哈哈,說道:“陛下,臣隻是開個玩笑,秦相乃國之棟梁,哪怕是不要江山與程錦尚拚個你死我活也不能受他一個反賊擺布是不是,陛下不要介懷,臣是說笑,說笑。”


    是不是說笑不重要,江山與秦庸誰該舍棄才是最關鍵的,陸守夫很清楚年輕的宋驍想要力挽狂瀾名留青史。


    “反賊程錦尚已得我大淵一半江山,就算此刻朕真的免了秦相,他也斷然不會停手的。”


    “臣隻是開個玩笑,讓陛下為難,臣有罪。”


    這時候,太監來報說秦庸求見。


    進到殿中,秦庸還未及向皇帝行禮便看見了陸守夫,頓時火冒三丈,指著陸守夫罵道:“陸守夫,你軟禁韓東是什麽意思,你要造反不成?”


    “秦庸,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血口噴人,你當真如此懼怕本將會分你的權?”


    “韓東鎮守撫山多年,勞苦功高,你為何無緣無故將其羈押,你這不是要造反是什麽?”秦庸依舊十分狂躁。


    “別吵了,你們不打算告訴朕到底怎麽迴事嗎?”


    “陛下,陸守夫以迴泰安的名義叩開撫山關門,爾後無緣無故將撫山守將韓東扣押,且將其親衛留在撫山以防有人解救,這才帶著幾百人假裝可憐兮兮的迴到泰安找陛下訴苦,我看他就是居心不軌!”


    “陸愛卿,此事當真?”


    “陛下,臣之所以將親衛留在撫山而隻帶著幾百人迴到泰安就是怕落人口實啊,陛下想想,如若臣帶著幾萬大軍迴到泰安,有心之人必然會大做文章說臣居心不軌,可是沒料到,盡管如此,秦相還是往臣身上潑髒水,陛下若是懷疑臣有不軌之心,臣立刻下令留在撫山的大軍撤迴渤州,臣也即刻離開中州永不返迴。”陸守夫痛心疾首的說道。


    “你這是在威脅陛下!”秦庸怒吼道。


    “秦庸,你少來這套,本將當初被困渝州,朝廷大軍為何不前往支援而是去了蓉州,你比誰都清楚,如若不是你在暗中搗鬼,朝廷大軍一旦南下,程錦尚如何能如此輕易的奪迴渝州,大好形勢都讓你給葬送了。”


    “行了行了,都別吵了都別吵了,陸愛卿,朕問你,羈押韓東可是真?”


    “迴稟陛下,此事亦是真。”


    “那你還有何話說?”秦庸怒道。


    “當然有話要說,臣被程錦尚追殺,行至撫山,韓東卻拒不開關,還說是秦相命令,可是陛下,臣若是沒記錯,當初可是您親自命臣為帥主持南境戰事,這韓東自然要聽本帥的命令,而且陛下下旨明令秦相不得再幹涉軍務,韓東卻還收到了秦庸不讓臣進關的命令,這又算怎麽迴事兒,不明擺著抗旨嗎?”


    “你這是血口噴人!本相可從未對韓東說過不讓你入關。”這下該輪到秦庸反駁了。


    “這可是韓東親口說的,當時在關口上下的將士可都聽得一清二楚,秦相若是不信,隨便叫幾個當日值守的將士迴來一問便知。”


    秦庸瞬間有些心虛,他拿不準韓東是不是真的說過這句話,畢竟他雖沒有明令韓東要限製陸守夫北還可私下卻當真是暗示過,萬一這韓東當日真的說過這話,那他抗旨的事便算是坐實了,到時候可就沒有台階下了。


    而陸守夫當日扣開撫山關門確實是遇到了韓東的有意刁難,若不是有皇帝親授的帥印在身,韓東最後肯定也是不會開關的,事後,陸守夫料到這定然是秦庸的授意,所以在皇帝麵前他就把自己的猜想稍加誇大一番說成了事實,韓東當日確實沒有說過這句話,但隻要秦庸暗地給過這方麵的意思,今日的秦庸必然會心虛,果不其然,被他這麽一說,秦庸氣勢瞬間弱了不少。


    可不說話便就意味著默認,所以秦庸在稍稍愣了一下之後繼續說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陸守夫現在把控這撫山軍權,隨便叫幾個你的親信來陛下麵前胡言亂語一通,是是非非還不是你說了算。”


    秦庸沒有猜錯,如果皇帝真的要去調人來一問所以,他隨便找幾個人胡說一通便是,反正自己的軍師吳言兵坐鎮撫山,有的是辦法。


    宋驍很是無奈,現如今自己眼前的一文一武算是大淵最後的支柱了,可這個時候還在相互指責,當真是焦頭爛額。


    “行了,你們二人能不能消停消停,都火燒眉毛了,能不能想點兒實際辦法,啊?”


    “陛下,臣知錯了,此時確實不是爭論這些瑣事的時候,臣並沒有為難韓東,好吃好喝的伺候著他呢,臣這就派人傳令放了他,讓他繼續鎮守撫山,防止程錦尚北上。”陸守夫率先認錯。


    這一下該輪到秦庸發懵了,他未料到陸守夫竟然如此圓滑,這可不是他以前所認識的陸守夫,以前的陸守夫冷傲、不屑與人逞口舌,甚至可以說很有風骨,今日卻是如此的圓滑,甚至諂媚,他已經摸不清楚陸守夫到底要幹什麽,越是如此,他心裏越是忌憚。


    陸守夫曾經確實是一個很剛毅的武夫,但這不代表著他不聰明,與秦庸打交到多年,他深知要對付秦庸隻能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非曲直,全憑一張嘴,就看你怎麽掰弄,秦庸現如今已經沒有什麽對策拯救大淵,皇帝對他的信任已然越來越少,相反,他陸守夫是武將出身,功績在前,皇帝想要在軍事局麵上有所扭轉,必然會倚靠他,所以他才敢兩次輕裝入泰安,反過來,因為渤州遭遇大敗,他需要朝廷的兵力為他所用。


    眼見陸守夫先認輸,秦庸也隻得借坡下驢,至於怎麽對付陸守夫,他得另想辦法。


    二人不再爭吵,宋驍的耳朵終於清靜,這才問道:“北棄人在滁州濫殺無辜,二位愛卿可有什麽辦法?還有這程錦尚重奪渝州,接下來又該如何做?”


    “臣倒是有辦法,隻是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你說。”


    “陛下放心,北棄人雖暫時拿下了滁州但再往南便是渤州,渤州有我兒文昭鎮守,北棄人不敢輕舉妄動,所以眼下的關鍵是要防止程錦尚北上。”


    秦庸冷哼道:“渤州都自身難保,還怎麽對付北棄人?”


    宋驍看了一眼秦庸,有些不悅道:“宰相,眼下可不是冷嘲熱諷的時候。”


    陸守夫等的就是秦庸這句話,突然哀歎了一聲,悲切的說道:“秦相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兒文霆被叛賊陶臣末擒獲,生死不明,眼下文昭既要對付陶臣末又要對付北棄人,確實有些首尾難顧,渤州兵力也是捉襟見肘,難啊。”


    秦庸沒料到陸守夫竟然不再和他爭吵,不過他卻沒打算放過他,繼續詰問道:“那你還說渤州無憂?莫不是打腫臉充胖子,在陛下麵前誇海口吧?”


    陸守夫繼續示弱,說道:“所以臣才擔憂臣的辦法陛下和秦相不會用。”


    “陸愛卿,你先說說看,隻要能救我大淵,朕會全力支持你。”


    聽到宋驍這麽說,秦庸大感不妙,他看了一眼宋驍,但宋驍卻假裝沒有看見。


    陸守夫緩緩說道:“文昭若是能騰出手來專心對付陶臣末或是北棄任一方,不說有必勝的把握,至少不會讓他們為所欲為,但要想心無旁騖對付其中一方,還需要朝廷和陛下鼎力支持。”


    “你要朕怎麽做?”


    “陛下,佑州囤積了三十餘萬大軍,整日隻是一味防備敵人入侵,別無它事,與其閑著幹吃口糧,為何不可以主動出擊呢?陛下隻要分兵十萬甚至八萬到渤州由文昭指揮,我兒文昭便可整合兵力鉗製住這兩股反賊勢力,隻要陶臣末進攻受阻,程錦尚便不敢貿然北上,一旦有機會擒獲陶臣末,程錦尚就斷了臂膀,那時便不會為所欲為了,程錦尚歇氣,朝廷就可以專心致誌對付北棄人了。”


    “陛下……”見陸守夫越說越過分,秦庸想出言阻止,但是卻被宋驍一揮手給壓下去了。


    “陛下若是擔心微臣有所不軌,微臣允諾,願一直留在泰安為質,我兒文昭若是敢將朝廷大軍另作他用,陛下大可以殺了微臣。”陸守夫跪拜道。


    秦庸很清楚,這朝廷大軍調去渤州,不就是為了幫他對付陶臣末或者北棄人的嘛,還能有什麽其他用,所以他這個決心當真是一點兒風險都沒有,可是他發現這會兒的皇帝好像對陸守夫深信不疑,所以隻好閉嘴,不然會適得其反。


    宋驍想了想問道:“可西邊兒還有衛戎虎視眈眈呢,一旦分散了佑州兵力,這衛戎會不會趁機東進呢?”


    “陛下,不用動佑州西境守軍,也不必動北境守軍,隻需要將東境原防範我渤州的兵力調往渤州便可,陛下不必擔憂如此一來渤州兵力趁機進入佑州作亂,其一,渤州大軍北有北棄狼騎,南有陶臣末的雲衛,分身乏術,其二,臣在泰安為質,文昭豈敢輕舉妄動?”


    陸守夫分析得合情合理,宋驍心動。


    秦庸心思飛轉,一定要想辦法阻止陸守夫,但眼下皇帝對其極其信任,不好正麵交鋒,陸守夫要調兵前往渤州需要一定的時間,他還有機會扭轉局麵。


    所以從皇帝處告退之後他便立馬去見了皇太後秦牧。


    將適才的事大致說過之後,秦牧也大感不妙,若是讓陸守夫掌握主動,她秦氏一族必然會遭受大難。


    “父親為何不想辦法將這陸守夫拿住?”


    “太後,事情哪會如此簡單,陸守夫這個老狐狸之所以敢隻身返迴泰安便是因為他已經實際控製住了撫山,一旦此刻動他,撫山必然生亂,到時候程錦尚便可以輕易進入中州,以現在渝州叛軍的氣勢,京畿衛萬難與之抗衡呐。”


    “如此明目張膽的威脅,難道陛下看不出來嗎?”


    “陸守夫巧舌如簧,陛下這是被蒙蔽了呀。”


    “本宮能做什麽?”


    “現如今朝廷無將可用,陛下對陸守夫很是信任,臣不能明著忤逆陛下的意思,所以還需要太後好好勸勸,陸守夫一旦把握朝政,必然會想方設法為長寧王平反,到時候再將他的後人推上帝位,陛下又如何自處?隻要太後曉之利害,想必陛下一定能明白的。”


    “那本宮試試。”


    “太後,不能試試,是一定要讓陛下看清陸守夫的真實麵目,否則陛下與我秦氏一族將永不得翻身。”


    “好,本宮一會兒就去辦。”秦牧很無助但又不得不去做。


    在秦庸去見秦牧的同時,陸守夫再一次返迴皇宮去見了宋驍。


    “陸愛卿還有何事要對朕說的嗎?”


    “陛下,臣,臣有個不情之請。”


    “噢?說說看。”


    “臣想求陛下給微臣暫住的地方派一些守衛,十個也行。”


    “陸愛卿,你這是什麽意思?你自己不是有幾百親衛隨行嗎,還不夠看家護院?”


    “陛下,臣是怕啊,你說臣在這皇城就算是個外人,幾番往來,在暗中不知被說過多少次居心不軌了,此刻又想要陛下分兵去渤州,若被那有心之人暗中記恨,隨意給臣定個什麽罪名,便可以正大光明的將臣的親衛解甲,到時候臣就見不著陛下了,如果陛下能給臣幾個人,那就不一樣了,有陛下的人盯著,那些人想要動手怎麽也得掂量掂量不是。”陸守夫有些無奈的說道。


    但這些都是經過他仔細謀劃的,向皇帝請人手看護,一來是明讓皇帝用自己的人盯著好讓他放下戒備,,二來則是暗示有人要對他使陰招。


    宋驍不由笑道:“陸愛卿是在擔憂秦相?”


    “這……臣……”


    “好,既然如此,朕就派十個禁衛過去,你看人夠不夠?”


    陸守夫一把跪倒,說道:“臣謝陛下隆恩!”


    “對了,陸愛卿現居何處啊?”


    “臣暫住在先父當年在泰安的府邸。”


    “好,你先下去吧,朕隨後就把人派過來,調兵一事,朕會與兵部商討之後給你答複。”


    “謝陛下。”


    陸守夫剛走,太後的人便來報說太後有請。


    宋驍微微一愣,心中已然知曉是何事。


    行過拜禮,秦牧拉起宋驍的手,有些心疼的說道:“皇兒,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你看看,都廋了。”


    宋驍搖搖頭說道:“為保住老祖宗留下的基業,兒臣並不覺得辛苦,哪怕有些事看起來不合理,那也得做,兒臣不想做亡國之君。”


    “驍兒,今日……”


    “母後,兒臣知道秦相肯定來找過您,也知道他會給您說什麽,可是兒臣心意已決,還望母後成全。”宋驍打斷了秦牧的話說道。


    “驍兒,你怎的如此糊塗,你要是讓陸守夫幹涉軍務,這今後泰安還不得改姓陸嗎?他對長寧王忠心耿耿,一旦掌握軍權,必然會威脅到你的帝位,你難道真的分不清利害嗎?”


    “母後,現如今的泰安姓宋嗎?不是,朕是皇帝,可是什麽都做不得主,什麽都得聽宰相的,泰安姓秦不姓宋!”宋驍難得的憤怒。


    “驍兒,你……驍兒,母後知道你委屈,可是你不要忘了若不是宰相力保,甚至背負罵名,你這帝位還……還不一定呢,無論宰相怎麽樣,他畢竟是你的外公,是不會害你的,可是陸守夫是什麽人,長寧生前他就一直奉其為尊,現如今長寧王還有後人在渤州,如果讓他把持了朝政,這萬一以權逼宮可如何是好?”


    “現在這帝位有什麽意義嗎?大淵十三州,如今就隻剩下中、佑兩州,朕這個皇帝甚至還不如程錦尚一個反賊,事到如今,朕這個皇帝還能做多久都得看別人臉色,這個爛攤子朕不想辦法收拾,誰來收拾,宰相?母後你可別忘了那些州郡都是在宰相手中丟的,可是這個亡國之君還得朕來做,千古罵名還得朕來背!”


    “驍兒……”


    宋驍擺擺手,緩了緩語氣繼續說道:“母後,兒臣不想忤逆您老人家,可是您想想,宰相是個文臣,在軍務上哪裏比得了陸守夫,兒臣從未說過宰相對我們有什麽不好,也從未忘記過他為兒臣的帝王做了多少努力甚至不堪的事,兒臣也不是不知道陸守夫的用心,從一開始他主動請纓要南下對付程錦尚兒臣就已經知道他的企圖,他既然想借用朝廷的力量對付程錦尚,那兒臣又為何不可借助他的能力去讓程錦尚甚至是北棄人吃些苦頭呢?如果他能把這盤棋盤活,哪怕將來借勢逼宮,兒臣也認了,起碼兒臣不是亡國之君,起碼兒臣為大淵的存續做過努力,母後,朝廷早已無人可用,您都不支持兒臣,兒臣豈不真是孤家寡人了嗎?退一步講,就算為保將來帝位無虞而不重用陸守夫,可南境程錦尚已然坐大,北方北棄人更是勢不可擋,還有西邊兒的衛戎也虎視眈眈,兒臣這個皇帝又能做多久呢?到頭來,帝位還不是落到其他人手中。”


    秦牧抹了抹眼淚,語氣也柔和不少,有些孱弱的問道:“驍兒,你真的這麽想?”


    “母後,如果朝廷還有一人可用,兒臣也斷然不會重用陸守夫,兒臣別無他法!”


    “我的驍兒是個好皇帝,隻可惜生不逢時。”


    “那母後是支持兒臣的想法了?”


    “驍兒,你說的不錯,自冉明栗大將軍死後,朝廷再難有可用之人,母後也不是不知道當年那些能征善戰的將軍是如何淡出朝堂的,無論是已經過世的童靜、梁平川還是被流放雲州的顏青摘,都或多或少的與宰相有關係,隻是那時母後覺得自己一介女流,不懂朝堂權爭,宰相既然貴為一朝首輔,他這麽做一定有他的道理,隻是到頭來,留下的都是如褚純安、王驚瀾之流,一個比一個窩囊,太上皇臨陣脫逃,將這個爛攤子甩給了你,就像你說的,母後不能讓你真成了孤家寡人,既然我的驍兒打算險中求勝,那母後也就站在你這邊,大不了這皇位咱不要了。”秦牧眼含熱淚。


    “兒臣謝過母後體諒!”宋驍拜倒在地,亦是泣不成聲。


    “但是有一點,驍兒,無論你如何重用陸守夫,都一定要保宰相周全,切不可讓陸守夫害了他。”


    “兒臣斷然不會讓宰相遇到什麽危險,請母後放心。”


    “好,那就好。”秦牧看向窗外,夏意熾烈,卻又安靜得無比蕭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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