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縣,清水溝。


    黃昏日落,解了幾分酷暑。


    青瓦土坯的小院內,十來歲的瘦小身影裹著破舊的麻布衣裳,此刻卻是眉頭緊皺,顯露出了與年紀不符的成熟。


    “狗娃子,你姐姐馬上就要當姨娘,你咋個愁眉苦臉的。”


    “能嫁到劉員外家,可是你家八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你小子就偷著樂吧!”


    周圍人哄笑。


    那劉員外派來的家丁,此刻也指著一車滿載的糧食,趾高氣昂。


    “還愣著幹什麽,這一車的糧食算是我家主子的聘禮,我家主子能看上你們家的丫頭,那是你們老秦家祖墳冒了青煙!”


    狗娃子稚氣未脫的臉上麵色緊繃。


    這清水溝誰不知道,劉員外的兒子已經娶了七八房小妾,個個都不得善終,如今色欲熏心,竟把目光盯上二姐了!


    才十三歲啊!


    放在他前世,這般年紀的女娃才剛剛小學畢業,臉上本該泛著懵懂純真的笑容。


    狗娃子並非這世道的人,他體內住著的是一個兩世為人的靈魂。


    前世的他,隻是一個普通的文科生,隨大流考了研究生,又入了編製,每天朝九晚五過著如出一轍的生活,平淡而又枯燥。


    總想著某一天出門就能撞大運,結果老天爺真的實現了。


    嗡鳴的喇叭和遲緩的刹車聲迎麵而來,等再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躺在了一個又冷又潮的破床上,周圍是四處漏風的院牆,屋頂的破洞往下淌著雨水,而一個麵龐黝黑的婦人,則一臉心疼地抱住他直唿:“我的兒啊,你可算是醒了,你要把娘給嚇死了!”


    從那天起。


    他就明白了一件事,他穿越了。


    乾朝?


    這是個什麽朝代,哪怕是前世精通曆史的他,也是聞所未聞。


    他隻知道,自己成了狗娃子。


    狗娃子是他的賤名,作為家裏唯一的男丁,他的大名叫秦穢。


    據說這個名字,是村裏唯一一個秀才幫忙給取的,當時他的爹娘,還感激不已地給封了二十個銅板子作討口錢。


    秦穢一家,如同任何一段曆史的底層百姓一般,過得拮據而又貧酸的生活。


    說是拮據,那都有些高看了。


    秦父是個地道的農民,祖輩務農,傳到他這一代,連僅剩的三畝薄田都歸了劉家,一家老小都靠著那土地養活,可交完佃租後,一年到頭根本剩不了多少糧食,連吃飽都是個奢望。


    娘親是個農婦,每日忙完農活,就在家裏的各種雞零狗碎中疲於奔命。


    大姐早年便離了家,據說是跟隔壁村的一個唱戲的私奔了,這些年每每提起,都惹得秦父一陣怒罵不要臉的賠錢貨。


    幺妹剛剛學會走路,仍處於咿呀學語的時候,口齒不清話都說不利索,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伸著胖乎乎髒兮兮的小手屁顛屁顛跟在秦穢後麵要抱抱。


    至於二姐……


    此刻隻覺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躲在角落默默抽泣起來。


    逆來順受的她想到家裏眼下的光景,已經猜到了自己的結局。


    沈氏氣的身子顫抖:“姨娘?說得好聽,我們就算再窮,也絕不會把女兒賣去給人家當小妾!”


    老秦頭蹲在門口,此刻卻沉默不語。


    他也不想女兒去當小妾。


    可他更清楚,劉員外是他們的地主,又豈是他們能夠招惹的?


    再看那滿載的馬車裏麵裝著的糧食肉脯,足夠他們一家人撐到秋收了。


    似乎是察覺老秦頭的猶豫,劉家的奴仆嗤笑出聲:“我們老爺說了,隻要應了這門親事,今年秋收你們家欠的糧食便可以一筆勾銷,不用交佃租,餘下的糧食夠你們來年吃上一整年!”


    “老秦頭,還猶豫什麽?這等美事,可不是年年都有!”


    最後這句話,徹底打動了老秦頭。


    隻見他嘴唇翕動,就要開口,可就在這時,一聲大喊忽然響起。


    “滾!帶著你的糧食給我滾!”


    “迴去告訴姓劉的,休想打我二姐的主意,不然我跟他拚命!”


    秦穢瘦小的身影毅然決然的站了出來。


    所有人都看愣住了。


    那家丁冷笑一聲,深深地看了眼老秦頭:“好!這可是你們說的,別怪我沒提醒你們,我這就去給主子迴話。”


    “狗娃子!快迴來,不得無禮!”


    老秦頭更是氣的破口大罵,他沒想到兒子竟然這個時候犯渾。


    可那家丁已然離去。


    “爹!你要把二姐嫁給到劉家,那跟害了她有什麽分別?”


    “害他?你這是害了咱們一家子,你知不知道,咱們家到現在欠了劉家多少糧食?到今年秋收,這些糧食若是還不上,拿什麽抵債?”


    “你……你這是要氣死我啊!”


    老秦頭氣的直跺腳,止不住地唉聲歎氣。


    “若是我有辦法呢?”


    ……


    自古錢權不分家,能改變命運的也無非這兩者,但倘若隻是單純的錢財,無權勢輔佐,終歸還是來得不踏實,想那沈萬三,富甲一方,還不是說抄家就抄家,說發配便發配。


    所以,兩頭都要抓。


    掙錢的路子,秦穢倒是能琢磨出不少來。


    至於權,擺在他麵前的其實就隻有一條路可走,那便是科舉入仕!


    前世文學碩士畢業的他,對於貼詩、經綸這些基礎,倒還算得上手到擒來,至於涉及文采的律賦、策論等,以他自己的本事,未必能做到過五關斬六將。


    但他可以抄啊!


    泱泱大夏千古名篇何其之多,到時候根據題目臨時抄一個,不說是震驚文壇,但決計不至於名落孫山。


    古代科舉,分為童試和正試。


    童試包括縣試、府試和院試,過了府試便成為童生,而後通過院試便是生員,也就是所謂的秀才了。


    再往後,便是影視劇中常見的鄉試、會試和殿試,分別對應舉人、貢士和進士。


    三年童試,一個個考下來,實在是太久了,秦穢等不了。


    他打算走另外一條路子。


    捐生!


    所謂捐生,顧名思義,便是捐獻錢財,以換官身功名,所以又被成為官生。


    不同於一般的秀才生員,捐生者,大都隻是圖個功名在身,以減免賦稅,或是一個見官不拜的特權。


    但其價碼,也絕非尋常人家能夠承受的,否則豈不是人人都能去捐一個秀才迴來?


    所以秦穢當務之急,是賺到足夠的銀兩。


    至於這點,他心中已然有了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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