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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雲如墨月涼如水,細雨嚅濕木窗。雨霧化在天地間,柔軟了幾座亭台水榭。


    那些曾經的崢嶸、戰爭的淒涼,此刻也不過成了文人口中句、筆下詩。


    鐵騎踏山河彎刀爭天下的大元朝已經滅亡,袒露胸懷飲酒高歌的大宋也已遠去。


    留下的唯有大漢千年不變的仗義直諫與錚錚鐵骨。


    年輕的言官在廣益侯府邸的門房已經窩了許久,就連頭發稀疏的老門官都勸說他先迴吧,這雨若是再下得大了,遭了雨可就得病了。


    隻是這年輕言官,執拗著性子,手捧彈劾廣益侯獨子的奏折,就這麽跪坐在門房,等待著侯爺的傳喚。


    老門房歎息著走到略微有些破損的木窗前,將那吱呀吱呀作響的木窗關上。


    一陣風吹來,將那本就破損的窗紙扯開了大大的一角。


    絲竹亂耳之聲,美人靡靡之音,順著寒風,透過破損的窗紙,傳入年輕言官的耳中。


    大明這才建立幾年?跟著洪武皇帝起家的眾人就已經被權勢和地位腐蝕的隻剩下了軀殼。就算是不朽的宮殿也已經遮不住其中腐敗的氣息。


    言官屏住唿吸,就像是這空氣中,都沾染了某些不幹淨的東西。


    老門官見這窗紙已徹底破損,索性再不去管。從桌上拿起那粗瓷茶壺,給這年輕言官倒上一杯熱茶。


    說道這年輕言官,老門官是打心眼裏的佩服,雖是出生貧寒,卻絲毫沒有諂媚的嘴臉。一身傲氣也罷,一身傲骨也行,這淮陰城內,也隻有這年輕男子,敢於直麵強權,直言弊病。算是這淮陰官場,僅存的清流。


    老門官蹲坐在年輕言官身旁,將手中的茶盞遞了過去。


    “廣益侯一日不見我,我便一日不飲。”那年輕言官並不接茶,隻是略微動了動捧著奏折捧的有些僵硬的肩膀,那把略微有些彎曲的脊梁再次挺的筆直。


    老門官將那茶盞放在年輕言官伸手可及的地方,也不再勸。自個兒迴到竹製的躺椅上,蓋上件略厚實的衣物,打著盹兒。


    待到老門官打著激靈驚醒過來。跪了一天的年輕言官已經不見。


    唉,還是放棄了嗎,早該這樣。畢竟三天連續上書十二封狀告廣益侯獨子縱奴傷人、強搶民女的奏折都被壓了下來,也許再多跪上一天,也不會有什麽用處。


    隻是這老門官心中,也有著一點期望,期望這還敢直言的年輕人,能再多堅持一下。堅持的究竟是什麽,老門官也不知道,也許是這大明唯一值得稱讚的骨氣吧。


    老門官裹緊了蓋著的衣物,歎了口氣,接著睡去。


    那細雨濕了烏衣巷,若有若無的歌聲在烏衣巷旁層層疊疊的高宅大院中迴蕩,待到傳到年輕言官的耳中,就仿佛是那女鬼不甘的嗚咽。


    抬頭望望天,這正月十五的月亮果真是沒有記憶中十六的圓。隻可惜,那個被抬出廣益侯府丟在亂葬崗的女子,就連這不甚圓的月亮也瞧不見了。


    為了這種慘狀不再發生,何惜自己區區一條賤命?今日無論怎樣也要向這個縱容獨子的廣益侯討個說法。


    淮陰城中三千戶,敢問男兒在何方?


    當初死了女兒的老鰥夫托人向宋通判連上七封血書,盡皆拒在門外,仰天大唿之後,一頭撞死在了門外石階。那腦袋上的鮮血,驚嚇到了淮陰城上下,卻沒有驚醒淮陰城上下。


    隻是隔日,宋通判派人將那已經丟入城外亂葬崗的屍首尋了迴來,好生安葬,才讓這年輕言官明白。宋通判不是真的糊塗,隻是這廣益侯位高權重。宋通判也是有心無力,不如沉迷於歌舞、用這紙醉金迷麻痹自己。以換得在這位置上安穩度日,不似前幾任通判一般,死了還沒個全屍。


    這廣益侯到這短短幾年時間裏,淮陰城上下,就已經如同一座腐朽的宮殿,從裏到外都散發著一股子讓人作嘔的黴變味道。


    若是沒人去動,也許還能再矗立幾十年,運氣好,也許還能再立他個幾百年。若是有人想要修補,指不定動了一根柱子,換來的就是整座宮殿的倒塌。這道理,宋通判何曾不知?這年輕言官又何曾不知。


    這年輕言官隻是有些不甘,不甘這已有上千年曆史,久到史書都可以堆滿一整個房間的淮陰城,就這麽在廣益侯的魔爪中沉寂腐朽下去。他想做宋通判手中最鋒利的刀,斬斷那些不但不支撐,還在試圖拖垮這宮殿的雜木。


    隻是,以他一人之力,救大廈於即倒,又談何容易。


    年輕言官摸了摸胸前衣物中的奏折,這是這幾日的第十三封奏折,之前的十二封都被宋通判以查無實據為由壓了下來。


    這年輕言官如何不知道,這是宋通判在保他,隻是每每想到那個毫無辦法隻能一頭撞死的老漢,那慘死在亂葬崗的稚女,年輕言官就不敢安寢,若是連他也不管,那這淮陰城內還有誰敢管?這淮陰城內又會多出多少這樣的慘劇?


    若是他管了,哪怕無法為老漢和他那年幼的女兒討得一個公道,但那些紈絝們多少會有些收斂。也許這樣的慘劇就能少發生一些。


    他也就能睡得略微安穩一些。


    寬廣的長安街空空蕩蕩,已是元宵佳節,這細雨如霧濕了衣裳,果然如老門官所說,真的有些涼的。年輕言官裹緊了濕衣,倒不是因為冷,隻是怕這雨霧打濕了胸前的這份奏折。


    此刻前去敲那驚世鍾,哪怕驚醒了淮陰城中所有文武後,宋通判再不保他,也要逼著廣益侯和他那個混賬兒子直麵這事。


    他要的,不是結果,而是一個說法,一個能夠警示眾人的說法。


    抬眼遠望,大約再有個兩三千步,就快到了。


    “公子如此美好佳節,卻孤身一人走在這長安街上,所為何事?”


    年輕言官愕然迴首,不知何時,身後十步左右,跟了一名紅衣女子。那女子一身大紅,手持一柄烏青色油紙傘,一支天狗哮月釵斜插在發髻上。見他迴首,嫣然一笑:“公子可是要去敲那驚世鍾?”


    年輕言官默然點頭。


    “公子敲那驚世鍾,是否是為了廣益侯獨子蔣寶蟾殘殺稚女的事?”那紅衣女子再問。


    年輕言官心中本能一緊,就此猛然後退一步。


    那一劍,宛如驚雷穿破夜色,居然將空氣中下落的水珠都切為兩半。


    那年輕言官退的一步,救了他自己一命,可惜那胸前所藏的奏折,已然成了兩半落在地上。


    “公子好身手,不知這下一劍,還能不能躲的那麽利落。”話音未落,那傘柄中所藏的劍已是第二次出手。


    若第一劍隻是驚雷,那第二劍便是雷暴。那劍氣縱橫於天地,彌漫於雨間。隻見那劍尖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將那年輕言官所有可能躲避的角落全都封死。


    遠處驚世鍾的守衛已被驚動,紛紛持著刀劍往這趕來。


    隻是這遠水,始終解不了近渴。


    等那些守衛趕到的時候,那年輕言官早已被劈砍的七零八落。


    那半截奏折上,用血書著,殺人者,廣益侯蔣敬初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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