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總有人未眠。


    竹言輕輕立在竹林中,片片竹葉紛飛,染上枯黃,淡淡竹葉清香縈繞在鼻尖,滿地的落葉隨風而動,人影蕭蕭,何處淒涼。


    “你還沒睡?”身後散漫的聲音響起。


    丹華一襲正紅狐裘,裹住單薄的身子,狐裘帽子半遮住臉龐,掩蓋傾城之色。


    “你怎麽來了?”竹言轉身看向丹華,哪怕在夜色中,女子容貌依舊未減分毫。


    “有心事,睡不著。”丹華淡淡笑道,將鬥篷帽子摘下,緩緩露出臉龐,她將手中一銅絲盒子遞給竹言,淡淡的金屬光芒溫和而柔潤:“答應你的頭油。”


    竹言伸手接過,感受著盒子上殘存的溫度,默默把它放進了衣袖中,然後像是感慨一般說道:“你做的東西,總是最好的。”她已經很久沒有用到過了


    她看向丹華宛若水晶般剔透的眼睛,突然說道:“這些年,你還好嗎?”


    丹華一愣,笑了,這是竹言第一次主動關心她的身體情況,往常的竹言,從來沒這麽近人情。


    她把一切歸功於自己的牡丹頭油,滿不在乎地答道:“很好。哪裏都很好。”


    “這些年,我走過了很多往日沒有見過的地方,認識了很多人,還意外地賺了很多錢,各種牡丹花品種我幾乎都收集到了。”丹華說道,像是想起了什麽開心的事情,眸光燦燦:“我覺得,哪怕現在就會死去,我也沒什麽遺憾了。”


    竹言心中一縮,是什麽樣的打擊能讓這樣的丹華毫無感觸地說出自己的死亡呢。


    “你呢?”丹華突然問道,月色下女子眼中皎皎,像是能看透她一般:“青城宗主,是你想要當的嗎?”


    “沒有什麽想不想。”竹言躲過女子眼中探視,看向潔白無瑕的月亮,月上廣寒宮,何處話淒涼,她身上出現了罕見的傲氣,身形如竹,對丹華說道:


    “我隻知道,我生來便注定要成為青城宗主。”


    “嗯。這樣也很好。”秋風淒涼,丹華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將狐裘的帽子戴上遮住涼風,向竹言告別道:“我也該走了。”


    說著,便緩緩挪動著腳步,手中冰帕擦了擦唇角,掩過一抹血色。


    竹言突然拉住丹華衣角:“我送你。”


    這麽多年,從來沒對丹華盡過一次賓主之儀,也是時候該盡一次了。


    也許……沒有下次再見了。竹言感受到少女身上的生機如同將行枯木一般,也許現在羸弱的身子,隻能撐住僅有的一點靈氣了。


    “好吧。難得你能送我一次。”丹華輕笑,若無其事地將手中冰帕塞進衣袖。


    兩人就這樣走出竹林,走出了後花園,這時宗門內人物都在參加篝火晚宴,長老在開會,隻有僅有的幾個元嬰守衛著,她們很快就到了丹華此行在青城宗的住處,是一處別院,玲瓏小巧。


    丹華告別過竹言後,便要走進去,裏麵的侍從聽到了動靜,急忙開門扶過丹華。


    看著少女將行就木的身影,恍惚間覺得不該如此。竹言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後悔嗎?”


    明明可以不用這樣,是你自己當初不願意的。


    “他們心中有大義,而我……隻有朋友。”丹華背對著竹言,輕輕笑道,當初如此解釋,現在便還是如此解釋。丹華走進門內長廊,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說道:“竹言,莫叫我看不起你。”


    竹言輕顫,她掩下眸中驚愕,看著少女越過長廊消失不見,心裏莫名比這月色還涼。


    她恍恍惚惚迴到自己的房間內,錯過了今日長老的會議。


    輕紗過窗欞,層層青色紗幔過後,是她自己打造的檀木小床,床上硬邦邦的,沒有絲毫飾物,她翻過被褥,一大塊檀木板子映入眼簾。


    她拆開檀木板子,裏麵有道暗格。


    她忍不住打開了暗格,那裏用真絲包裹著,她將絲布緩緩揭開,赫然是一塊圓潤的玉玨。


    玉色清透,是上好的冰種翡翠,上麵用精致自然的手藝雕刻著朵朵寒梅,在月色之下,更顯清亮柔和。


    “梅。”竹言輕輕念道,這是她的乳名。


    她的母親在飛升前熱愛梅花,園裏都是她種的紅梅,所以在她出生之時,給她起名為——梅。


    這是母親昔日故居,現在是她的閨房,外麵的梅花早就被她鏟掉換成了竹林。


    小時候,對母親兩個字總是帶著怨氣,不願親近與母親有關的事物。


    長大後,對母親帶著思念,想著有朝一日一定能收到母親在天界的來信。


    竹言想起白日裏自己當眾曆劫,氣息奄奄沒人來救,雷劫震震即將劈下來時,那恍惚間出現的一抹仙氣。


    像是夢一般,白衣飄飄的清冷仙子救了她。


    “你是誰?”她問。


    “涿清仙君座下弟子,落梅。”清冷仙子聲音如冰泉一般,清冽動人。


    “涿清……”她激動喊道:“那是母親。是她讓你來救我的對不對?”


    “仙君已然脫離凡塵,沒有凡間子女,但仙君要我來救你。”仙子緩緩說道。


    “母親她還好嗎?”竹言滿身傷口被雷劫劈得焦糊,與麵前仙子雲泥之別,她絲毫不顧自身狼狽,急切地詢問。


    仙子似是不滿,皺了皺眉,但也沒多說:“仙君很好。”


    “那就好,她有……”提到我嗎?話語還未說完,就被仙子打斷。


    “仙君想要一株彼岸花。”她直截了當地說道,透過雲層看向了青城宗花園內的枯萎彼岸。


    目的明確。


    緊接著,竹言迷迷糊糊就給了出去。


    等她清醒過來,已然接受雷劫洗禮,在祭壇之上了。


    現在想來,竹言卻細思極恐。


    那位仙子似是不想染上凡塵因果,才救她一命用來和彼岸花交換。


    她握緊手中玉佩,心裏恍恍惚惚不斷想著事情經過,越想越覺得自己犯了錯。


    養息……她不該這個時候迴來的。


    ——


    養息一覺醒來,已經是正午,姑蘇暮雲早就不在身邊了。


    她洗漱完畢後,就看到姑蘇暮雲在廚房裏忙活,是她最愛的板栗燒雞的香氣。


    養息連忙蹦下樓,直接衝進廚房,看到姑蘇暮雲旁邊那一盤燒雞後幸福地抱了起來,然後忽略掉一旁滿身油煙味的姑蘇暮雲,直接到餐廳裏去吃。


    過了一會兒,養息又來到廚房,盛了一大碗米飯後繼續溜走。


    姑蘇暮雲:“……”養小息,越來越出息了。


    今天除了板栗燒雞,還做了養息喜歡的青椒肉絲。


    端菜走進餐廳裏,養小息還在啃雞腿。


    養息看著姑蘇暮雲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把青椒肉絲端上。


    她自覺地夾了一筷子,然後去廚房給姑蘇暮雲盛飯。


    她覺得要做點什麽來表達自己不是一個隻會吃的擺設。


    飯後,姑蘇暮雲擦拭嘴唇,然後拿出濕帕子給養息擦了油嘴,才把養息拽進二樓房間內。


    “來看看。”姑蘇暮雲莫名說道,聲音清朗中還帶著一絲咬牙切齒。


    養息莫名其妙看著姑蘇暮雲一臉嫌棄的樣子。


    然後一看到鏡子裏的模樣,頓時炸了:“我怎麽是這個樣子?”


    隻見鏡子裏的自己一頭爆炸,幾乎變成了長毛動物,零亂而且還是卷毛。


    她頭發向來黑長直,居然卷了?


    卷了……


    了……


    她懷疑地看向姑蘇暮雲,又覺得這悶騷貨不可能幹這種事情。


    那隻能是她自己睡得了?


    什麽時候她的睡姿這麽不可理喻。


    “姑蘇……”近乎撒嬌的語氣,養息把五指插進頭發,那種撕扯感讓她覺得無比心疼。


    她不知多少年份的頭發啊!


    姑蘇暮雲無奈指向梳妝鏡前的木匣子:“梳子給我。”


    對於這裏的結構,姑蘇暮雲一個大男人都比養息熟悉。


    養息很歡快地遞上梳子,還像是無師自通般,小臉向上,吧唧親了姑蘇暮雲的俊臉一口。


    姑蘇暮雲像是不滿一般:“不夠。”


    養息又親了一口,這次是在嘴唇上,人類總是喜歡這種活動,養小息早就看透了。


    姑蘇暮雲直接封住了她的嘴唇,一時間,少女仰著頭,男子俯身,無比親密。


    親夠了之後,姑蘇暮雲捧起少女如雲般的長發,用梳子輕柔地慢慢梳通。


    養息無聊,索性拿起頭發在手上卷啊卷。


    她的長發早已過腰,發質黑亮,還微微泛紅,是最正統的玄色發係,向來讓她感到無比驕傲。


    “姑蘇,我昨天幫你脫衣服,還蓋被子了呢!”養息對身忙活的男人說道。


    一股等著誇獎的語氣。


    “嗯,我昨天睡得很好,還要謝謝養小息呢!”姑蘇暮雲直接順著少女心思說道哪怕昨天晚上少女睡姿不雅踢到他無數次,他壓根就沒睡。


    “對啊,我是不是很聰明。”養息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臉蛋像剝了皮的雞蛋殼似的,光滑白嫩而且細膩。


    她雙手撐著臉,看到身後俊美的不似凡人的男人,問道:“姑蘇,你覺得你好看還是我好看?”


    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姑蘇比她好看無數倍哎!


    “自然你好看。”姑蘇暮雲默默想著:男人和女人能比嗎?不過他家養小息,自然是哪裏都好看的。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養息感覺自己尾巴都翹了起來。


    她看著姑蘇暮雲慢慢梳通發絲間的死結,順帶補道:“姑蘇,要換個發型。”


    “什麽?”姑蘇暮雲問道。


    “你書房那本新買的書上有,好像叫慵妝髻?”養息想著,那個頭發蓬蓬鬆鬆的,看著就軟,她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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