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梅身著寢衣,披頭散發背靠大引枕,肚子上擱著半空的攢盒,雙目無神,呆呆望著掛在床帳上的荷包。


    屍身突然冒煙,等他趕迴衙署,陳屍台上隻剩一個人形輪廓。此事太過蹊蹺。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刑部、吏部、戶部、禮部甚至太醫院的老太醫們都聞訊趕來。圍著陳屍台好一通議論。


    佟祭酒是倒數第二個趕到的,匆匆看了一眼,就興奮的兩眼放光,嚷嚷著詩興大發,得趕緊迴去作詩作賦。


    不是!陳屍台上都有味兒了,怎麽就激起他的詩興了?


    “哪有他們這樣的?”林梅眼眶發酸,吸了吸鼻子,指尖捏起一小撮糖屑放進嘴裏咂摸。糖都吃完了,他也沒品出半點甜味。


    這事兒鬧的太大,就連陛下都驚動了,特意命陳大伴出宮瞧瞧。


    佟祭酒剛走,陳大伴來了。背著倆手,繞著陳屍台嘴裏不停叨咕,“稀奇,真稀奇。”


    可不是稀奇嘛。還用他說?


    好煩!


    明兒一早,陛下肯定得把他叫去南書房問話。林梅心亂如麻。問他他也不知道啊。前後兩具屍身。前邊那個怎麽沒的,他不知道,後邊這個怎麽沒的,他也不知道。


    青天大老爺都像他這樣麽?


    林梅抱緊攢盒,長歎口氣。視線在荷包上停留片刻,移開,再轉迴去,再移開……


    誰動他荷包了?


    該死的!他千叮萬囑陰人、陽人、陰陽人都不能碰!


    林梅拋下攢盒,猛地彈起身,一把扯下荷包,翻來覆去認真查看。還是跟活神仙給他的時候一樣,輕輕的薄薄的,可他怎麽就是覺得不對勁兒呢?指腹劃過荷包上的盛開的彼岸花怔怔出神,嘴裏叨咕著,“花開之時,花開之時……”眼眶驟然瞪大,嘴唇抖抖嗦嗦,“活神仙啊活神仙,您可真是我的活神仙!”


    ……


    天剛蒙蒙亮,刺槐胡同仿佛被籠罩在一層輕柔的薄紗之中。胡同口停著一輛藍篷馬車。這輛車似乎停了許久。車夫腦袋歪在肩頭,眼簾微闔,嘴巴微張,發出低低的鼾聲。


    林梅掀開車簾一角,看向韓家那兩扇緊閉的大門暗暗歎息。天不亮他就來了,並且在心裏告訴活神仙花開了,他來了。


    然則,活神仙沒有任何迴應。


    去敲門?林梅暗暗搖頭。沒有適當的借口。


    查案?問話?都不妥。


    壞就壞在花開的不是時候!


    不對不對。林梅雙手合十,虔誠請罪,花的是時候。怪隻怪他眼睛不敵肚臍大,不好使,沒看見。活神仙切莫怪罪,切莫怪罪。


    “篤篤……篤篤”有人輕敲車廂。


    林梅一顆心狂跳。活神仙聽到他的心聲了?趕緊撩起簾子,探出頭去,對上報童詢問的眼神,“老爺,買報嗎?白露報局新推出的《巾幗朝報》,您給夫人帶一份?”


    車夫被報童吵醒,一邊擦眼屎一邊不耐煩的驅趕,“不買,不買。”


    “買一份吧。”林梅輕聲說道:“順便買一份小報。”


    報童謝了又謝,遞給林梅兩張報紙,快步跑進刺槐胡同,高聲嚷嚷,“巾幗朝報!白露報局新出的報紙喲!”


    活神仙不讀報嗎?賣報的來了。林梅仍舊緊盯韓家那兩扇緊閉的大門。


    “篤篤……篤篤篤”


    又有人輕敲車廂。林梅探出頭去,竟是他日思夜想的活神仙,“您聽見了我跟您說話了?”


    莫管事彎起唇角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大人吃不吃蒸菜?”說著,抬高手上拎著的食盒,“都是您愛吃的。”


    蒸菜啊……


    林梅目光黯淡,“我、我不是為了吃來的。”


    “知道,知道。”莫管事緩緩頷首,“花開了,對吧?”


    林梅心中大駭,點頭如搗蒜,“對對,就是為那個。”


    荷包給他的時候上邊繡著長葉花苞。昨天,就在昨天,花苞居然變成盛放的彼岸花。


    乖乖!活神仙給的東西都是仙品!


    莫管事將食盒交給車夫,對林梅道:“此事先放一放。您快迴去換衣裳,換完衣裳就該進宮了。傍晚,我們在惠民橋見麵。”


    不是,他進宮說什麽啊?


    莫管事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您打開荷包看看,就明白了。”說罷,催促車夫,“還不快走?耽誤大人進宮可不得了。”


    車夫腦子木木的,勉強甩了個鞭花,駕車而去。


    莫管事捏著袖子印印額角,長舒口氣,“娘誒!這真不是人幹的活兒!”


    ……


    明珠和韓氏母女以及韓延平圍坐在一起用早飯。


    韓延平仍舊心有餘悸,“我不在家就出事。也不知姓馮的是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的都無所謂。”韓氏眉宇間不見任何愁緒,“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珠姐兒讓我們幹什麽,我們照做就是了。”說著,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就讓姓馮的鬧去。鬧來鬧去,坑的是他自己。”


    經此一事,韓氏好像變得豁達了。這是韓延平樂於見到的。他點著頭附和道:“對對,你說的都對。我們都聽珠姐兒的。”


    “既然都聽我的,那我就不客氣了。”明珠掏出之前韓氏給她的印鑒,“您給我的這也不是零用錢。誰家給孩子三十萬兩銀子買糖吃?”說著,將印鑒推至韓延平手邊,“您收迴去吧。”


    單憑韓氏的擷金閣和巧繡坊拿不出幾十萬兩銀子。這筆錢是韓家給的。甭管是誰拿出來的,反正她不能要。


    韓延平又把印鑒推迴給明珠,鄭重言道:“我們韓家從今往後任由明姑娘差遣。這三十萬兩銀子,您當成零用錢也行,當成投名狀也行。”


    韓氏略顯慌亂,“三哥,我們家哪來的這麽多銀子?”


    一句話把韓延平逗笑了,“還能是哪來的,做生意掙的啊!”


    “爹不是說已經心灰意冷,把帝京的鋪子什麽的賣了,迴鄉養老麽?”韓氏思量片刻,幡然醒悟,“爹娘瞞著我發大財去了?”


    韓延平唇畔笑意更深,“馮愈跟你成親之後,不止一次跟爹要銀子,宴請同僚,去香水行泡澡,給上司送禮,事無巨細,花的都是我們韓家的錢。”搖頭輕歎,“要錢沒什麽,韓家不差他那點銀子。可馮愈和他老娘對你並非真情實意。馮愈欲壑難填。尋找寶月更是花錢如流水一般。留在帝京早晚會被馮愈拖累死。爹娘就商量著,結束這邊的生意去做海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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