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馮愈的人越多,對西寧侯夫婦的非議也就越多。


    在慶和帝跟前說西寧侯壞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西寧侯裴玄子的好大兒,裴晏。


    春光明媚,惠風和暢。


    兩人坐在廊下,中間隔著一張紫黑檀小幾,幾上擺放著時令鮮果和香茶。


    裴晏從袖袋裏摸出半包瓜子,邊嗑邊說,“哪有我爹這樣寵兒子的。有時候我真想勸勸他也別太寵了。後來一想,覺著就由著他吧。反正他寵的是我。我總不能又得好處又發牢騷,您說是吧?”


    慶和帝唇角微墜白了他一眼,“你到底為什麽進宮?就為了顯擺自己有個好爹?”


    “不是,不是,我這不是陪您閑聊嘛。”裴晏捏了三五顆瓜子放在慶和帝手邊,“宮外的東西,您不可多用。就這幾個,不能再多了。”


    “你擱這喂鳥呢?”慶和帝黑著臉將其拂開,“有話趕緊說。”他很忙的!


    裴晏收起嬉皮笑臉,正色道:“馮侍郎的事,想必您已有耳聞。”


    不止耳聞。裴玄子還給他送小報了呢。哪成想才一天功夫,馮愈就成了被《輕舟小報》坑害的苦主。


    慶和帝略一頷首,“你不想辦報局了,是吧?”他絲毫不覺意外。以西寧侯夫婦的家底,裴晏混吃等死夠混幾輩子。


    奈何裴晏非得張羅著辦報局。這才大半年光景,就聽裴玄子哭窮哭好幾次了。


    那玩意兒比鬥雞跑馬費錢!


    “難得你浪子迴頭。”慶和帝欣慰的望著裴晏,“明兒你去衛尉司找老姚,讓他給你安排個差事。”


    裴晏連連擺手,“不不,我不去衛尉司。”


    “看把你嚇的,老姚又不吃人。不去衛尉司……”慶和帝垂眸思量片刻,“工部現在倒是忙的腳不沾地……”


    抬頭不見低頭見。出來進去總會碰到馮愈。


    不合適。


    “我哪兒都不去。”裴晏含笑道:“報局剛有點起色,哪能丟下不管呢。”


    慶和帝斜眼睨著裴晏,“你是油鹽不進呐。”


    “您先別惱。”裴晏臉上賠笑,“甜水井胡同的事,並非表麵看來的那樣簡單。馮愈也根本不是什麽正人君子。這其中,有人故意混淆視聽。”


    聞言,慶和帝默然不語。他欣賞馮愈的才幹,而馮愈也的確沒令他失望。在工部兢兢業業,恪盡職守。


    他想建瑤台,馮愈幫他吵贏了以於相為首的多位老臣子。如此貼心如此聽話的馮愈,當然不是個省油的燈。對此,慶和帝心知肚明。


    慶和帝偏頭看向裴晏,“是誰混淆視聽,你把話給我說明白。”


    “當然是馮愈。”裴晏從袖袋裏掏出一本賬本,“這是曹姓木材商人給馮愈行賄的賬目。其中包括揚州瘦馬一名,也就是錢氏。甜水井胡同的宅子,掛在侍郎府的管事的侄子的丈母娘名下。還有金絲煙,金煙杆之類。”


    “賬本哪兒得來的?”慶和帝挑眉發問。


    “曹姓木材商主動把賬本交給我的。”裴晏一本正經的說:“我沒逼他也沒打他,是他自己良心發現,覺得睜眼說瞎話大錯特錯。”


    木材商得罪不起馮愈,更得罪不起大長公主和西寧侯。裴晏沒費多少力氣,就把他馴的服服帖帖。


    “鬼話連篇。”慶和帝瞥了眼裴晏接過賬本,視線匆匆掠過,不由得氣笑了,“還有一套絲綢寢衣?”拋下賬本,沉聲道:“用我的三品官,換你的報局在帝京站穩腳跟?阿晏,你的如意算盤打得太精,也打得太響。”


    “馮愈是您的人,要是您覺得這事報出來臉上無光,那就不報。趁著‘養胎之道全在養’有點熱度,寫幾個養胎方子。”裴晏搓動雙手,一臉的不好意思,“您能不能行個方便,讓我那幾個訪事去太醫院轉轉?”


    “主意打到太醫院了!”慶和帝抓起賬本丟到裴晏身上,“先把這事給我捋順明白。要是敢出半點錯,你那個報局幹脆關門算了!”


    裴晏像摟寶貝一樣把賬本摟在懷裏,“您放心。黑的白不了,白的也黑不了。馮愈要是個好的,我不會冤枉他。反之,他要是個壞的,我也饒不了他!”


    “別鬧的太大。”慶和帝輕唿口氣,“還得留著他給我修瑤台。”


    裴晏趕緊起身,拍著胸脯保證,“我明白您的意思。敲打敲打便罷。到時候您隨意賞他個笑臉兒,他必定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慶和帝含笑白了眼裴晏,“聒噪!”


    裴晏笑嗬嗬告退。出得宮門,上了馬車方才長舒口氣。


    ……


    太醫院的藥膏見效很快。兩天功夫,馮愈的臉就消腫了。清早,他從錢姨娘屋裏出來,瞟了瞟正房緊閉的木門,大步流星走向前院。


    紀姨娘一手攏著平坦的小腹,一手捏著帕子擦拭眼角。


    沒良心的東西!果然有了新人就把她這個舊人給忘了。紀姨娘傷心歸傷心,腦子一點沒閑著。她不能任由錢姨娘得寵。紀姨娘輕撫小腹,計上心來。


    昨兒夜裏要了三次水,馮愈上車的時候腿肚子有點打顫。暗自怨怪娟娘伺候的太過周到,以至於他如此孟浪。


    然而,馮愈更多的是得意。到了他這個歲數還能胡天胡地,可真就是寶刀未老。


    報童如往常一樣在街上叫賣小報。不用馮愈吩咐,車夫買了一份,順著車簾縫隙遞進來。馮愈唇角微揚,將其展開,“侍郎大人仗勢奪美妾,木材商人含淚獻寢衣?”念罷,馮愈噌地瞪圓眼睛,恨不能將紙麵上的字吃進肚子裏。


    今天的《輕舟小報》正反兩麵寫的全是馮愈向老曹討要金銀美人乃至絲綢寢衣的秘事。馮愈辛苦積累的好名聲像是扒褻褲一樣給扒掉了。


    該死的!


    馮愈頷下胡須微微顫抖。不行,他不能去上衙。昨天那些對他心生惻隱的同僚,今天怕是會態度大變。還有給他送藥膏的老太醫,要是他們看了這份報紙,又當如何?


    “停……”車字沒說出口。馮愈便改了主意。


    就這麽輕易認輸了?馮愈慢慢坐迴去。脊背抵在硬實的車壁,深吸口氣。想當年,信陽侯謀害明雲事發。他受到的冷言冷語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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