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自胃腹深處再度傳來一陣鳴響,羨安陪著笑臉,卻麵笑心不笑的,“好哥哥,你可知?現在按照日月星辰天幹地支來算,已經為何時辰了?”


    為何時辰?牟嶽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西邊那帛黑色又透著灰蒙的天空,估算了一下,便答道:“大約已經戌時二刻了吧。”他同羨安說。


    那頭戴瓜皮小帽的俏裏女娃子,搖頭輕歎,“咱倆自晌午就開始查案情、尋找線索,連晚飯的時間都給耽誤了,等會迴官驛能從鍋灶裏摸出來兩個饃饃都算得運氣好。”


    “大牟,你說那個姓陸的,他不帶幾名錦衣衛來也就罷了,放著提刑按察使司那麽多人不去使喚,偏偏拿你我去給他當勞力。”羨安像隻茶壺似的叉著腰,忿忿地抱怨著。


    牟嶽偏著頭,“好了羨安快些走吧。我記你一貫是最不耐餓的,等一會迴去我給你炒個雞卵柿子吧!吃飽咱再歇息,免得後半夜餓醒。”


    昏黃的燈光投灑在,這個子高大的青年男人身上。長得也隻能說是俊朗、卻算不上出眾,膚色是古銅色,金屬一樣色澤,偏淺的古銅,偏深的麥色。


    崔羨安呆呆的看著他,忽然喟歎了一聲:“大牟啊,你知不知道,你這種性格真的很好欺負。”


    牟嶽怔了怔,目光變得有些木然。


    姑蘇城府衙官驛的小院,盡頭處有一樹梅花,遮掩了半個雕磚的月洞角門。


    門口站著兩個精壯漢子,皆是披甲持刀,門廊狹隘,地麵鋪著青石板磚。其中一名衙役攔下了一男一女兩人。


    隻聽,另外一個人開口道:“雖知二位是朝廷捕快,可畢竟江湖漕幫各派之中歹人甚多,官驛重地也不容差錯,二位可帶有能夠自證身份之物?”


    “嗯”了一聲尾音上揚,“二位同僚說得甚是。不過那些隻求安穩度日的百姓人家,又哪敢扮作官家人呢!”


    一道風塵仆仆的身影,手中還提著一盞油皮燈籠,青靛天縹色衣裳長發及腰用同色布帶緊係著、盤在腦後、頭頂還戴著個麻布的瓜皮小帽,這人正是崔羨安。


    “大牟。”


    她側首,朝牟嶽努了努嘴。又言笑晏晏的問道:“說實的我二人也實在是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二位好哥哥能否透露一二。”


    緊接著,牟嶽便從層層衣襟中取出一塊孩童巴掌大小的象牙黃銅製牌,遞到那兩名粗壯漢子麵前。


    一名衙役拿來細瞧了瞧,朝對麵的同僚遞過去一記眼色,算是放行。


    那名衙役將製牌還給牟嶽,轉向方才說話的那名俏裏的女娃,臉上的神色也比以往緩和了許多。深深歎了口氣,嗓音壓的極低,才說道:“還能為甚?當然是咱們姑蘇城的知府老爺,前不久新上任,這一來便定下許多得條例製度……兄弟們上有老下有小的養家糊口也不易,左右吃著官糧,那也得辦事不是。”


    暗付道:這粗壯漢子看著像是個呆楞木頭,實則這芯子裏也機靈著呢!笑了笑,羨安她連連點頭,“二位差爺也著實辛苦,那我二人便也不叨擾了。”


    “請便!”


    身旁,牟嶽尚不忘和氣地同那兩名官差告辭:“諸位莫送了,留步、留步……”


    壓根沒挪過一步的官差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迴到官驛的院中,時辰已然不早,估摸著再兩三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羨安哈欠連連,體己話都懶得說,困倦的隻想迴房睡覺……


    就在牟嶽剛要迴頭,還沒等開口,問她要不要先吃點東西的時候,羨安就已經腳底抹油,溜沒影了。


    —————


    明月靜懸,星光閃耀,洞庭湖映著月光,一片寂靜……


    夜色如濃稠的墨硯,深沉得化不開。


    伴隨著、一道輕輕地腳步聲,雕木窗花上掛著的風鈴,發出沙沙的聲響。洞庭湖邊水煙繆繞,出現一幕模糊的畫麵,依稀見得一位苗人裝扮的姑娘,俏中帶媚,用異域風情來形容她最是俗不可耐。


    那一朵朵看上去像白色的大花,圓球狀,中央如同冰晶一般閃爍著點點花蕊。沒有任何香氣的流露。


    “這是什麽花兒?我在苗疆都沒有見過,它好美。”


    一聲喟歎,苗人姑娘的聲色空靈婉轉,清如林間山泉,伸手便要去輕撫那如同冰晶般的花朵。


    “別碰,有毒。”便是有毒二字,亭中坐著的那名男子也說得雲淡風輕。


    “什麽毒?”


    “會死!”


    便聽見一名男子在說:“……無盡夏。這花乃是稀世劇毒,奇寒花品,能使人心寒意冷,中樞麻凍。此花十米之內冷氣逼人,時間稍長些就會寒毒攻心無藥可治。別說是碰,就算是在它旁邊都要倒黴。想要摘下它,必須用金鐵之物方可。”


    那苗人姑娘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那株無盡夏上。輕嗤一笑,“常年與各種毒物為伴,便也隻會是你,才能將這毒花兒養得如此好了。”


    “阿離,你平日裏搗草磨藥時,怎得不見這般惜花憐草?道也能理解你幾分,對那些新鮮藥材的手下無情了。換言之,花開、花落、再美又如何,不過都是一場悲劇!”


    男子說罷,掌心微旋削蔥般纖細的手指輕挑,空中一股冷冽的寒流波動,遠處一株無盡夏上的枝葉花朵都紛紛掉落在地,融入泥土之中……


    在那被稱為阿離的那位苗人姑娘,來之前,這亭中便已有一道欣長的身影。


    水榭亭四周低垂著牙白色的鮫珠紗,小葉紫檀鏤雕的茶案,青竹蒲團,景泰藍琺琅纏絲花卉紋的一尊香爐裏,漾著一抹香,是清清冷冷,沁人心脾的冷香。好似竹林空悠之境,不染塵埃。


    適才道,“花開花落,都是一場悲劇”的清潤男子,他嘴角微微上揚顯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


    “藥經中有一處藥方記載,苗王牧魅夜,他方才親自來向我討要。方子為:九葉重樓二兩,冬至蟬蛹,煎入隔年雪,可醫世人相思疾苦。”


    “嘭”茶杯從指間鬆落,碎在了腳邊。那男子似是想說什麽,但抿了抿唇,並未吭聲。


    見狀,言笑晏晏地說道:“大師兄,夜裏濕寒之氣頗重,風濕雖算不得大毛病,可也要趁早醫治才行,隨著年紀的增大便會越發嚴重!諱病忌醫,這是斷斷要不得的。”


    說這番話的苗人姑娘,眉似遠山目若秋泓,腮染煙霞、唇點朱櫻,眼波秋水橫渡,鼻尖玉管一點,俏中帶媚,嬌嫩如一朵帶雨山茶。


    雲水寒手執染水的絲絹,他緩緩抬起視線,目光顯其幽深。


    “溫離,就這你方才的話,繼續說下去。”之後他彎了彎唇,笑出一副清雋溫潤的樣子。


    怔了怔,“啊?!哪一句啊?”低頭淺思了片刻。隨之,她揚手繞了一縷青絲在指端,接著說道:“殊不知,重樓七葉一枝花,冬至何來蠶蛹?雪有怎能隔年?藥材縱然俱全,可飲下又何能解相思?隻道是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醫罷了!”


    那苗人姑娘名為溫離,她倚在亭柱上,手指繞著辮稍,在臉上輕輕一刮。


    說完她還揀了個洗淨的碧璽杯子,給自己倒了杯,爐上燒著的茶水解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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