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衿徐徐抬首。


    乍一看,倚在桌案邊那紫發灰眸的苗清,歪了歪頭,指尖繞在辮梢,容色冷豔妖冶,她正目不轉睛的凝睇著自己。


    她有著苗族少女的絕美容色,時不時向上翹起的唇角,又透著幾分天真頑皮。苗清羞紅了臉,說笑道:“公子你剛…剛剛在看我!我好看麽?”她的語氣裏難掩喜悅。


    淡漠的瞳,疏離的眉眼,冷俏的淡色薄唇,為白子衿這般神仙似的男子,憑添了幾分薄情寡義。


    隻見,他施施然地端起酒盞,全然不解風情,輕輕的抿了一口杯中的糯米桂花釀。旋即,波瀾不驚的開口說道:“那整整一條巷子裏,十幾家近百餘條人命,死因皆是苗疆蚰蠱所致。蚰蠱在苗疆常見,有人施以蠱毒殺人作惡,卻不知這世間哪有不透風的牆啊!”


    “……公子,所言甚是。”苗清眼底劃過一抹愕然,心虛的垂下了頭。


    白子衿素來溫潤清峻的容貌扭曲了幾分,冷著臉道:“苗清,我要你迴答我那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是,但是也不是。”這個似是心狠手辣、是非不分冷酷驚人的女子,眼角居然微微地發紅,“公子,隻要您問,苗清什麽都會說的。蟲蠱是我的,可真正要那些人性命的卻不是我,而是……”


    “苗姐姐,你是在說在我麽?”黑夜之中,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而至。少年的輕功早已臻至爐火純青之境,便像是一縷風,快到了極致。


    眼裏流露出幾分陰鬱的煞氣。


    靛青色的袍衫,脖間戴著個分量很大的苗銀項圈,少年手中還拿著半串糖葫蘆,鮮紅欲滴的山楂外皮上還裹了一層透亮晶瑩的糖衣。像極了血色殷異的鮮紅,透露出幾許詭異陰森之感!


    “不請自來!”苗清冷哼一聲。


    “鬼使,商澄允。”


    白子衿清冷雅致的聲音,娓娓道來,他端著酒盞的手修長白皙,很是好看。


    鬼使商澄允,這個可愛中又有些稚氣的少年,手段惡毒,心性殘忍。比起苗清來也不遑多讓,可苗清在白子衿麵前始終都是個心善無害的苗寨女孩,亦如初見。而商澄允則不同,他更為隨心所欲,視人命如草芥……


    “阿商就知道,子衿哥啊定會認出我來的。”劍眉星目的英俊少年,笑眯了眼,搖晃著腦袋,嘴角微微向上抿著三分笑意,還露出一對小虎牙。


    白子衿眉眼間染上一抹無奈之色,可這抹無奈稍縱即逝,難以捕捉到。


    他微微彎起唇角笑了一下下:“不錯,是認出了阿商不假,隻是、怎得也沒料到鬼使閣下會深夜前來造訪白某,著實是措不及防。”


    “子衿哥,許久不見你倒是生疏了阿商,可真讓人傷心!”商澄允佯歎口氣,轉向苗清,做出一副西施捧心的模樣,鬱卒道:“苗姐姐新煉出來的蠱蟲,也沒尋到合適的蠱皿來試蠱,還是阿商替姐姐辦到了呢,怎得還要怪罪於我?”


    商澄允言笑晏晏,“這人世間啊,意料之外的事情可多著呢,對吧?子衿哥。”他絲毫不見外地落坐在,白子衿對麵的那把榆木圓椅上,笑意不達眼底,似是有很深的陰霾在潛伏。


    涼風卷起塵煙,掀起商澄允一片靛青的衣角,他一頭漆黑柔順的長發也在隨風輕舞。


    “……就好比,子衿哥原本料得今夜來造訪你的,會是那錦衣衛千戶陸鄞!”商澄允輕輕笑著:“隻是不曾想,這想見的人等沒來,而本使卻不請自來,著實冒昧了。”


    “聖使嚴重了,左右造訪皆是客,白某一介閑散之人,也樂得熱鬧,苗清給鬼使看茶。”白子衿依然清清寂寂地笑道,但眼底好似掠過一抹陰翳。


    苗清意會的一笑。轉身時,目光在商澄允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移了視線,頷首退開了幾步。


    默了默,商澄允輕笑一聲,眼底滲出的柔色令他看起來真實幾分,不再如方才那般虛幻縹緲。他輕聲歎道:“也許,在很多人眼裏我鬼使商澄允十惡不赦,死後也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


    “可誰說殺人就必須要償命?”白子衿苦澀一笑。


    冷嘲道:“這世間、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十之有九都是出自苗疆,十惡不赦之人又何其多。即使如此,也不曾聽聞曆代有哪一位湘西苗王駕崩原是因此的。”白子衿笑不入眼,淡色的薄唇,向下壓低了幾分。


    目光停留在手中的那串糖葫蘆上,商澄允笑得真實,卻更像自嘲:“其實我不愛吃山楂、因為山楂太酸了、酸得我想哭,但是我喜歡外麵包裹的那一層糖衣,有時候心裏苦嘴裏吃些甜的,便也覺著沒有那麽苦了。”少年眼底的寒涼冷色已然融化,變成如月皎潔。似是憶起從前美好的往事,“你們都管我叫鬼使,有時,我甚至都會忘記自己的名字叫什麽了。隻有姐姐,也隻有她會記得阿商的名字,姐姐會把阿商當成一個孩子,而不是世人眼中,那個手段殘忍的湘西鬼使……”


    “商澄允,這就是你選擇成為苗王牧魅夜手中的一把利刃的理由是麽?你不惜違逆你的師尊,藥鬼前輩,這會是念楹想看到的麽?”


    默然片刻,白子衿重重的歎了口氣:“苗王牧魅夜活得恣意妄為,更像是個天地的主宰者。他可以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他從不是那種黑白分明的人,他既可以因一時心善而救人於水火,亦可翻臉無情、將自己一手救出的人推落至火海。”


    涼薄似水的眼眸,漆黑如子夜,卻又如點綴著春日夜幕的寒星。


    “這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商澄允眯了眯眼,“你體內的嗜魂蠱已經發作兩次了,事不過三,與其在這裏瞎操心,白子衿,你還是擔心一下自己還有幾天活頭吧!一個月?亦或兩個月?”


    “生死由命……”白子衿樂觀道。


    “好一個生死由命,白子衿你心中不可能對牧魅夜毫無怨恨之意,可既然出現在這裏,不正說明你也妥協了麽。”


    “你現在的身份,是朝廷派來協助查案的巡按大人。那姓陸的錦衣衛若是死了,巡按大人也難以獨善其身,我暫時不會動他,當然、他的死活也與我不相幹。還有……,你可要好好的活著,放眼整個湘西十萬大山,除了師父和姐姐以外,也就你還能讓本使瞧著順眼些了。”


    說完,商澄允幹脆利落地轉身,黑發張揚,背影如削!


    那柔韌的脊梁好似三尺青鋒,就算商澄允他言語裏有嬉戲言笑,可骨子裏的凜然傲氣,卻也好似淒絕染血——


    睇了眼他離去的背影,苗清驀然仰麵冷嘲:“跟隻鬼似的,來得快、走得也快。”


    足下一頓,看著手中托著的窯變瓷綠蟲草盞,苗清一臉的惋惜,還往茶裏放了點蠱蟲的屍粉呢,沒能親眼看到他喝下去,真乃一憾事也。


    掌心微微一震,在渾厚的內力催動下手中的茶盞連帶著盞裏的茶水,一並化作攤飛灰。


    姑蘇官驛,給公子安排的廂房內裏布置簡單,卻不簡樸,大氣開闊。兩扇山水潑墨屏風,一麵素色青羅帳,一張青檀梨花榻。


    屋內軒窗微開,月色光影恰好,苗清繃著一臉小臉,老媽子般地喋喋不休。


    “江南地界潮濕悶熱,公子這房裏怎麽都沒個火盆啊!”


    “還有這被褥,官驛的人怎麽沒給公子曬曬被子,怎麽潮怎麽蓋。”


    “那些人到底是怎麽當差的!我要給他們下蠱,讓他們瀉肚!”


    白子衿挽了袖子,手持隨身絲絹開始跟桌椅器皿做起了持久的鬥爭。從左擦到右,從右擦到左,抹完茶壺蓋再抹茶壺身壺底。


    “……”苗清望著他手中已然發光的茶杯口,官驛裏上等廂房,所擺置的茶具被嫌不幹淨,被他裏裏外外反複的擦拭。


    茶具若有物靈,定已羞憤而死!


    解決完桌椅茶壺,他又將目標放在床鋪上,換去了官驛給準備的被褥,換上了自己香噴噴的,棉褥繡絲被。


    “公子……,溫神醫給您開的方子,您按時煎藥喝了麽?”


    “我一時半會還死不了,那藥太苦,不喝也罷。”白子衿雋逸的黑眸,變得烏深了幾分。


    苗清抽了抽嘴角:“公子。”白子衿冷冷的打斷了她的話,“這隻有一張床,所以好走不送。”


    “公子。”苗清有些哭笑不得,轉而,認真的說道:“其實您真的誤會鬼使了,他也是有苦衷的。苗王陛下本就喜怒無常,自聖女失蹤後更甚!就連藥鬼穀都未能幸免,苗王雖未對藥穀下屠殺令,藥鬼前輩卻被囚禁了起來。”


    “原來如此!”眼底烏光更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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