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鎮的青石小巷,木色屋脊鱗次櫛比,處處顯露出古老腐舊的氣息。


    “墨已入水渡一池青花~~攬五分紅霞采竹迴家~~空留一盞芽色的清茶,倘若我心中的山水……”那人唱腔清靈平緩,如高山潺潺流水而過。


    暮雲低垂,夕陽西下——


    有兩道身影,其中一位是頭戴瓜皮小帽的‘雋秀小生’,素手撚捏著蘭花指。許是心情太好,羨安還唱了一段小曲,唱腔一轉,她咿咿呀呀的掐著嗓子,眼波間流露出了幾分本屬於女兒家的清宛。


    另一位,便是牟嶽。


    他人如其名,是個身材高大,俊拔如五嶽山鬆的年輕男子。但又有些木訥,臉上也沒有過多表情,牟嶽的目光正定定看著,走在自己前麵,那花蝴蝶般蹦蹦跳跳的小姑娘。


    牟嶽薄削的唇角,微微地向上勾起,臉上木木地,看起來像是不苟言笑,可崔羨安不經意間徐徐側首,卻瞧得真切,大牟,他是在笑!


    “羨羨你這嗓子簡直是祖師爺賞飯吃,便如同那些梨園的名角們登台獻唱,也毫不遜色的。”牟嶽開口誇讚著。


    小姑娘很是歪道,嘴角一撇。


    雙手叉著腰,崔羨安毫不示弱的接了迴去:“大牟,說來你那一手好廚藝,靠著自學,便能精通各種菜係的烹飪之道。一柄尋常的木頭鍋鏟,在你手裏頭總能使得出神入化,便是入了酒樓、食肆掛牌做大廚,也是使得的。”


    “人們何故因此不同、隻因誌向不同。雖然師父他老人家,平素裏,總是說你我,整日就好這些不務正業的事兒,可那查案到底也是半分都沒耽誤。”


    “……崔小爺,咱們這一行人來姑蘇,可也有時日了,至今案情上還沒什麽實質的線索,倒被你說成是——半分沒耽誤!”牟嶽詼諧的瞄了她一眼,簡直又氣又笑。


    “大牟,哈!你說什麽?查案??”羨安掏了掏耳朵,隨之對此嗤之以鼻。


    她笑得見眉不見眼。


    好不容易方止住笑意,直起了腰板,接著說道:“這有什麽好查的?工部那二十萬兩修築銀款,現如今落入何人之手,大夥心裏跟明鏡似的。貓戲老鼠,反正外出行事查案,一個月就能有四兩銀子的津貼!小爺我可是巴不得,多待上幾個月,再加上、這江南煙雨姑蘇城,景色如畫,也不虧不虧!”


    崔羨安眸底充滿喜悅,迭聲道。


    市井小街,此時人跡罕至,一改往日萬家燭火的熱鬧景象。


    家家戶戶都已熄燈閂嚴房門,整條長街上還在出攤的商販屈指可數,就連草叢中,那蟋蟀知了的尖銳叫聲比起往日都小了許多。


    在這翠柳抽條,杏花粉紅的姑蘇塘棲煙雨古鎮。正值春意盎然之時,不知是憑空出於何故?壓抑著人們的歡聲笑語!


    “江南的杏花微雨、美是美,可倒也是個悶熱悶熱的地界,有道是自古兩難全啊!”羨安咕噥著。


    疲憊混雜著汗津津的粘膩。無精打采之際,牟嶽眼尖,瞧見街道邊有一個老阿婆還在支攤賣著甜水。


    他沉靜木楞的眸子,忽然亮了亮,牟嶽快步走上前去,和氣道:“阿婆,來兩碗甜水羹。”他還伸出兩根手指頭,在半空中來迴比劃著。


    一旁,崔羨安的目光,在賣甜水羹的那位老阿婆身上細量了一圈,不一會兒就收迴了視線。


    她滴溜溜的眼珠黑白分明,靈活而不輕浮,麵相很是幹淨伶俐。


    而老阿婆,那被歲月渾濁的瞳仁裏,雖黯沉無光,但這也不影響這位阿婆的目力,羨安托著腮,她想不通,大牟比劃了那兩下究竟有何意義?!


    老阿婆嗓子粗磨沙啞:“倷好,小夥子儂得等下嘞!”


    嘴角被牽動著向上揚,麵容上布滿了褶皺,故而有幾分僵硬,但僵硬下不滿看出,這是副和笑溫藹的模樣。


    牟嶽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有時他的善心不分男女老少,從錢袋子裏抓出了一小把銅板,銅板穩穩的躺在手心裏,牟嶽略打量了眼,估計出個個數,才把手中的銅板一並都輕放在了老阿婆賣甜水羹的,那大塊榆木板麵上。


    “太多嘞,太多嘞小郎君,老婆子我這甜水便宜的很,一枚銅子兒一碗的梅醬甜水羹,小郎君你都給得多咯。”


    賣甜水羹的老阿婆滿頭白發,用粗麻繩綁住的發髻背在腦後,麵如秋日腐木枯槁,臉色蠟黃饑瘦,一對眼珠子往眼眶外凸突著。


    說著將多給的幾枚銅板,硬是塞迴到牟嶽手中。可奈何牟嶽執意不肯收迴,他不是個善於言辭的人……


    臉色跟著有些窘迫。


    這時,羨安挽著老阿婆粗糙如那陳年老樹皮的一雙大手,溫和一笑:“阿婆你便拿著吧,天色也不早了,您呀早些收攤,好能迴家歇息……”隻一麵之緣的阿婆,很多情況不是她清楚的,便也沒有過多說什麽。


    崔羨安扭過頭輕輕一笑:“兩碗清涼的甜水羹,你一碗我一碗,可莫要搶。”她貫是個護食的,卻不知這甜水羹牟嶽是因為她才買的。


    “小爺你把心放肚子裏吧,不搶不搶!”牟嶽衝羨安笑著點頭,示意她要相信自己。


    她整個後背,都懶洋洋倚在牟嶽的肩膀上,清靈剔透的眸子所過之處,眼底都是一片清和有禮。


    不難看出,榆木板早已非初時模樣,隨著時間的流逝木頭板麵上,包裹上了一層灰褐色的漿,表麵坑坑窪窪的,木質紋路也都不大明顯了。


    “真是怪得很,這大晚上的又熱又燥。”崔羨安散開撚著花指的手,卷起棉布袖子,一個勁兒的扇著涼風。


    羨安想要解開綁住頭發的帶子,但揪扯了半天差點沒把頭皮拽下來。


    牟嶽拉住她的手臂,然後,俯身為她弄了弄,綁住頭發的帶子很輕鬆的就被解開了。


    “好了。”


    牟嶽往後退開了一步,仔細打量著羨安,他一改往日的木楞,笑的溫和。


    一罐青梅醬,老阿婆拿出柄竹木勺子,挖出一大勺青梅醬,放入竹筒杯裏的甜水中。又用勺子“乒乒乓乓”的攪拌了幾下。隨後,阿婆她將兩隻盛滿甜水羹的竹筒杯子,遞給了牟嶽。


    竹筒木杯外,凝結了一層小水珠。


    梅子甜水羹透著誘人的清涼,羨安喝下一大口,酸甜交織中混雜淡淡鹹味兒,把人從悶熱裏一下子拉了出來,似在心尖刮起一陣清風。


    她展齒一笑,臉頰上露出一對淺淺的小梨渦。


    “倆伢兒。”那位賣甜水羹的老阿婆突然麵色沉重,對牟嶽與羨安說道:“老婆子我本不該多嘴,但覺著你倆是好人,最近這城中氣氛怪異,夜晚上燈之時挨家挨戶都閉門不出……”


    “幾天前,有人站在街上,有人蹲在角落裏,有人抱著頭,一副畏懼的樣子。但是他們忽然間清醒了,卻對此感到莫名其妙。”


    老阿婆繪聲繪色的說著,但麵色上的沉重,不減半分。


    “緊接著,也不知道是誰尖叫出聲。之後,大夥們循聲一看。就看見街道上橫七豎八的擺放著幾具慘不忍睹的屍體!”


    “地麵上有大片的血跡,恐怖極了。”老阿婆沙啞的嗓子,壓低了聲音,“老婆子我啊,已是半截身子入黃土的人了,沒什麽可怕的,倒是你倆這翠竹筒啊送你們了,都早些迴家吧,夜裏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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