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碧藍水色清明,山色天光,盡入江水,波平如鏡。水中遊魚清晰可數,不時躍出明鏡般的水麵,水邊沙洲白鷺點點。


    溫離突然輕飄飄地,冒出來一句:“我見你氣息凝滯,舉止又分外沉重,像是已經快病入膏肓的樣子,隻是為什麽一個快死的人會有你這樣的精神?實在是古怪得很。”


    一旁的正在撫琴的白溯默然,覺得這姑娘多半是在深山藥穀裏待得時間太長了,跟著她那師父藥鬼老頭修出一身仙氣,所以不怎麽會說人話……!


    琴魔白溯身量修長,如玉竹般雋秀,虛拳掩住自己淡色的薄唇,竟是咳出來一大口稀血,手上也染滿了淒豔的血色。


    “我倒覺著其實死不可怕,若是真要我死在這草青蓮紅,杏花微雨的江南,也算不上虧。”原本是個出塵若仙的男子,可眸光卻是太過於涼薄。


    “白前輩!”


    原本這個隻比自己年長了五歲的人,卻因輩分緣故,要她喚琴魔白仙為前輩,這讓溫離很是不服氣,可是得知琴魔將命不久矣時,心中竟還是有幾分惆悵的。


    溫離定定的看了白仙一眼,“掐算起來,前輩體內的往生蠱這次發作,應該已是第六次了。所謂的往生,然十次斃命!我猜想,前輩此來姑蘇,其一、是為著前輩口中所言杏花微雨的江南,其二、便是為了見湘西苗王。”


    藥穀神醫溫離的話一針見血。


    白溯略挑了挑眉梢,抽出一條幹淨的手帕仔細地擦著手上的血汙。對於溫離的話,並不感到吃驚,反倒是情理之中,眉眼淡笑的睇著她,拂掌樂道:“溫離,你就像是那芝麻餡的湯圓丸子,外表看起來白白糯糯,實則隻要切上一刀,便能瞧見裏麵黑透了的芯子。”


    溫離輕笑了聲:“能得到苗王的應肯幫前輩解蠱,倒也有幾分能耐,不過以牧魅夜的陰辣狠毒,像救人性命這種事,向來和他沾不上邊兒。想來苗王開出的條件,也定咬掉了前輩不少肉,隻是我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樣的條件,能讓一個將死之人眼前出現了一根救命稻草,卻躊躇的不敢去抓住呢……!”


    “救命稻草?”白溯涼聲冷笑。“正如你所言,湘西苗王是故意引我來此的,若非他的授意,縱使我有再大能耐也尋不到姑蘇來。”默然片刻歎了口氣。


    白溯瞄了眼,溫離肩上那隻醜了吧唧的小藥筐,神色裏多了幾分詼諧戲謔。


    溫離不好意思的,別開了頭。


    “咳!琴魔前輩,個人無完人。”


    “嗯——”白溯像是在讚同,說敷衍卻到底還有著幾分真意。


    睇了他一眼溫離有些抓狂,也見死不救,悶了悶道:“手,伸出來。”


    白溯微怔了下,接著,撩起衣袖露出瘦白的手腕。


    溫離的指尖輕搭在他清瘦的手腕上,替他號脈,指尖溢出一道溫和的內力,隨之流淌入白溯的心脈,眉頭時而皺巴巴的,時而一臉的不可思議。


    末了,抽迴了手垂在身側。表情漠然地盯了白溯一會。搖搖頭,道:“你那經脈已經是枯死了,便如同老樹打根裏爛了,便是除去你體內那蠱蟲,也無濟於事,因沒了這阻力,內力會把已經枯萎的經脈衝斷,你便真要去見閻王了。”


    白溯抽搐著眼角,唰的一下抬起頭,他看向她。


    溫離想了想,又問道:“你還能活多長時間,兩年?一年?”


    白溯隻覺這個溫離這話,他是點頭也不對,搖頭更不對。便略顯僵硬地笑了一下下:“好眼力,不愧是被世人冠以神醫之名……”


    “以前輩的情況最多還能活一年半,要想活命,隻能去求牧魅夜了,不過這一年半,若是當成一輩子來活也不虧,趁還活著該吃吃,該喝喝別虧著自己。”溫離抽了抽嘴角,攤著手。


    溫離乃天下醫道第一人,她精通醫道,雖生在苗疆卻對蠱毒的了解甚微。


    扶了扶額,白溯咬牙切齒的道:“何苦當著和尚麵罵禿驢呢?不才從未開罪過神醫,就別再一而再再而三的讓我知道這件事了,這又不是什麽好消息。”


    “其實吧……一年半也隻是個估計,想要續命非難事。”溫離一副奸商的模樣,笑眯眯地說道。


    白溯苦笑了聲,很是上道。


    “神醫這一筐草藥裏,剛好有不才所需要的,不知能否都賣與我?”白溯他緊了緊身上披著的玉色長衫,一副濁世佳公子的仙氣樣兒。


    “竹筐裏的草藥,你若肯出五十兩黃金,我就都賣給你。”


    “好,成交。”白溯溫和的應道。


    抽搐著眼角,溫離臉上浮現出一絲別扭的神色。“好?白前輩你莫不是個傻的?我筐子裏的草藥本不貴,你出五十兩黃金,都夠買上幾十筐這樣的了。”


    “你開價了,我答應了,這便是買賣,你管我傻不傻!”薄唇抿出一抹淺淺的笑容,遞過去了一枚大金錠子。


    溫離往後瞥了一眼,自己編的那隻醜了吧唧的小藥筐,連筐帶裏麵的草藥一齊給了琴魔白溯。


    “還有一事,白前輩方才言曰有趣,溫離愚昧,實不知有趣在何處?”


    白溯斟茶的手略頓了頓,定定的看了眼溫離,遂淡淡的說道:“人不管美醜,五官天成,自然有和諧韻律,但凡動了手腳,無論如何也不是天衣無縫的,若是憑空變了模樣,旁人便會忍不住多看兩眼,可不就看出破綻了麽?”他俊容平靜,唇角微微挽起了幾分。


    順著白溯的所指,溫離看到了一名頭戴瓜皮小帽的姑娘,雖一身的粗布麻衣,臉龐卻如剛剝了殼的雞卵般白皙,相貌分外清秀,她的眸子最是清澈,像這世界最純淨的水晶,還蒙著層空靈縹緲的水霧,直叫人看不真切!


    一顰一笑均是天真明媚,澄澈還帶有幾許清甜,這讓溫離迴想起了一位故人,若沒有那人的知遇,這世上又豈會有神醫溫離……?


    在一雙黑漆發亮的眼睛裏,滿是欣喜若狂,仿佛在溫離的眼中,除了那人的一顰一笑之外,便再也容不下其他。


    “阿楹……”


    縱使冠有神醫之稱,可溫離對於世人的生老病死,一向都是無動於衷的冷漠,可如今竟然因為臨窗而坐的那名姑娘,在舉止間,與她口中的阿楹有著幾分神似,溫離胸腔起起伏伏,似是在唿吸吐納,情緒竟是久久不能平靜下來,伸手自懷中取出一隻瓷瓶,倒出粒透淨入水的小藥丸,含在口中。


    “隻是有幾分相似罷了,終不是她,神醫請節哀!”白溯清冷的話音剛落,溫離便一記冷眼掃了過來。


    琴魔白溯的琴聲一滯。


    他輕擰著眉梢,俊容平靜,“可是不才說錯了什麽?惹得神醫您不悅了?”


    白溯一身幽遠清氣,宛若九重天上的神仙下凡,隻是那眸光過於涼薄,有種薄情寡義的冷漠。


    之前,溫離那般清冷的神色,完全是現學現賣,套用了白溯骨子裏的涼薄。可假的到底是假的,遇見真貨隻有望風而逃的份兒。


    溫離哼笑了一聲,這琴魔白溯倒是有個分寸的,方才一聲聲你你的,更甚還直唿其名,如今倒還您,還用上敬語了。


    她歪著頭,荷包裏揣著個五十兩的大金錠,心情也好上了許多,視線緩緩地,從臨窗而坐的那名小姑娘身上抽了迴來。


    一臉天真爛漫的倚在象牙屏風上,指尖繞著自己的辮梢,拍了拍小手:“本神醫今兒個就給你開個方子,準保能使你壽比南山,快筆墨伺候。”


    白溯冷峻的唇角輕抽了抽,好脾氣的應著,為顯誠意,自己親自去取了紙筆來,筆頭浸入墨汁裏潤了潤毫鋒,舉著雙手遞到藥穀神醫溫離麵前。


    溫離提筆運腕,一手灑脫飄逸的行楷文書,洋洋灑灑的揮寫在宣紙上,有著高貴清麗的美感。


    “九節茶、萬年青根、三白草、烏梢蛇、天冬、火炭母草、半夏、仙鶴草、砂仁、獨活……”白溯立在桌案旁,替溫離研墨,俯身看著她在宣紙上寫下的字跡,眉峰一點點的微蹙起來。


    溫離將方子遞給他,撚了撚執筆的手指肚,“以上所書的藥材每貼各需兩錢,砂鍋蓋蓋兒文火慢煎,五碗水熬成一碗藥,一日一貼,幾時服用不限!不過保守估計要連續三到四年,湯藥一日都不能斷,我自幼生長在藥穀,對外界事物的接觸不多,所以這些藥材的市價,我並不掌握,但是沒有三萬兩黃金應該是下不來的,但是以你的本事幾萬兩黃金,想來並不困難。”


    他“嗯”了一聲,尾音上揚。


    一旁的燭台映照白溯完美的側顏,風姿奇秀,神韻獨超,他將那紙藥方緊緊攥在手中。沉緩的說道:“其他的藥材倒是好辦,不過萬年青根和火炭母草,這兩種藥材無市無價,想要得來三到四年的量怕是不易……”


    溫離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這兩種藥材我可以幫你解決,不過這性命我也不能白救,總是要圖些好處的。還有就是,一旦服用了這藥方,切記不可使用內力運功,否則反噬會要了你的命!”


    “溫離。”


    “嗯?”她詫異的看向他。


    隻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出來。可是他神色,卻透著幾分的苦澀。“你我立場不同,你又為何要幫我?”


    溫離說:“亦如你所見,你圖活命,我圖錢財,各取所需罷了!”


    “當然了,前輩你有兩種選擇,不過……真正的關鍵在於你體內的那隻蠱蟲,續命隻是下策,首當其衝是解決往生蠱才行。”


    她言盡於此,不再多說。白溯為此怔忡,神色恍惚似是在思索著什麽,他甚至連溫離已經轉身走出房門,都未能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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