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裏尚叼著個包子,油滋滋的手指頭,朝著牟嶽指了指他身旁的白瓷茶壺,嘴裏塞的鼓囊囊的,含糊不清說著:“大牟,給小爺倒杯水。”


    瞧著她一臉橫樣,牟嶽心中暗笑。


    手指肚貼在茶壺壁上,這溫度和太上老君那丹爐還差著十萬八千裏,抬手拿了隻幹淨的茶碗倒滿竹葉茶,朝她的方向遞過去,“包子什麽餡的?味道如何?”牟嶽習學著她,慣性的連珠問道。


    “餡搗鼓的挺嫩就是鹹了點,聽店小二說,是麵點師傅們新挑兌出的餡,你拿去幾個嚐嚐。”羨安努了努嘴,嘴裏還有沒嚼完的包子、左手端著一整籠包子、右手拿著茶碗,實在是沒有手給牟嶽遞包子了,便示意他自己拿。


    牟嶽見狀倒也沒跟她見外,伸手便拿去兩個包子,剛咬了一口,麵上的神情遂飄忽不定,適才蹙著眉,這會兒又是噤噤著鼻子。


    羨安像看戲法似的看著牟嶽,淡淡的模樣,看著他一會一變臉。


    她倏然一笑,如同山間的狗尾草爛漫而招搖,“大牟你這麽挑嘴,小的時候一定不招人疼。”


    “你招人疼?”牟嶽也給自己倒了杯竹葉茶順了順,迴敬道。


    “那是當然……”羨安揚了揚聲線,卻又欲言而止。


    在她的腦海中,兒時的記憶由清晰逐漸變得模糊不清,就如一缸清水在水裏滴入了墨汁,掩蓋了水原本的澄澈,越是想看清它便越是渾濁不見底。


    “外頭……怎麽突然變得這麽靜?”崔羨安敏銳地察覺到,外頭的動靜比起之前靜下了許多。


    牟嶽跟著她躡手躡腳的,兩人行至竹窗前爬在木板上,露出半個腦袋朝外探著頭。


    正看見,一名頭戴帷帽紗幔及腰的女子朝著飯莊走過來,周遭販夫走卒無不摒氣噤聲,退後幾步給那名蒙麵女子讓路……


    嘴裏鼓囊囊的塞著包子,單手拖著下巴,羨安伸頸,目光上下細細打量著那蒙麵女子,“那小姐姐的相貌想來應該不賴!”瞧著那派頭也是足的很。


    “你又沒瞧見那女子的臉,怎知她長得不賴?”


    羨安當下也懶得同牟嶽爭論上一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的話語,而是直截了當的問道:“她是何人?”


    “漕幫朱雀堂主東方菱。”身後傳來牟程萬一句平淡的話語。


    崔羨安默了默,“原來是她!”繼而道:“姑蘇本地人,自幼在南少林寺拜師學藝為俗家弟子,十七歲時任漕幫朱雀堂主,據說東方菱在幼時曾與江西一戶大族人家許下了娃娃親。”


    “一個掌控一方水脈,一個世代經商家財萬貫,別說那東方菱和晉昀兄倒是般配……”眼前霎時浮起,崔晉昀那張宛如謫仙臨世的麵孔,牟嶽點頭感歎著。


    聽著他前麵的話,羨安還頷了頷首,可聽罷越發覺著不對勁,情緒激動的從凳子上竄了起來,牟嶽偏偏是個看不出眉眼高低的,此時還湊上前,嘿嘿笑道:“羨安,你現在是不是激動的都說不出話來了?東方菱就是你未來嫂嫂……”


    牟嶽咯咯笑著,有些想不通,她平日裏最喜歡同人打交道?怎麽現在倒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難不成是太激動了。


    此處是漕幫的地盤,即使為官差卞揚也捋得清,身在別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


    見東方菱行來,卞揚客客氣氣的說道:“老爺子的身體可還硬朗?近日來公務繁忙,過些時日,定當登門拜訪曲老幫主。”


    “勞司獄大人掛心了,待迴去定會向幫主轉達這番記掛。”東方菱微笑道。


    隔著層帷紗,東方菱的目光注視著身著一席大紅飛魚服的陸鄞,“這位官爺瞧著眼生。”語氣輕柔的說著。


    卞司獄忙道:“我來引薦,這位是從京城來的錦衣衛千戶,陸大人此行是專門調查莫紀明一案的……大人,這位是漕幫朱雀堂堂主東方菱。”


    陸鄞目光銳利地打量著輕紗下的麵容,片刻之後方才拱手道:“久仰。”


    沾了錦衣衛指揮使陸炳的光,陸鄞的官職不高,可名頭卻不小,東方菱自然也聽說過此人。


    話既已說到這,陸鄞便也開門見山了,東方菱剛要開口,卻被他冷冷的打斷,“據我所知,莫紀明領的那二十萬修築款,是由貴幫負責押送的?”


    “不錯,正是鄙幫。”東方菱撩起了遮住臉龐的那層帷紗,露出姣好的容貌,雙目似點漆般注視著陸鄞,嘴角微微上揚,透著掩不住的傲然。“銀兩入了姑蘇銀庫,清點無誤我等方才離去,陸千戶莫不是在疑心我等吧?”


    見陸鄞笑而不語,卞司獄想和和氣氣的又生怕兩方衝突,搶在陸鄞開口前,連聲道:“千戶大人也隻是照章辦事,當然不會,東方堂主你多心了……”


    此時,羨安從陸鄞身後的竹窗內探出頭來,總算是窺見了東方菱的模樣,笑嘻嘻的插口讚道:“姐姐你生得這般好模樣,還會耍雙刀,真是文武雙全。”


    雖然不知道她是誰,東方菱還是朝她微微一笑,氣氛也為之緩和不少。


    “尚有幫務在身,恕我不能相陪了。”她看向陸鄞,笑得很是溫婉,“希望千戶大人早破此案,還我等草民一個清平天下,告辭!”


    她利落的轉身行向渡口,輕紗在細雨中翩然。


    陸鄞望著東方菱的背影,自然聽得出她語氣中的嘲諷之意,隻是笑得意味深長,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微側了頭去瞧方才添亂的羨安,而後者早已連蹦帶竄迴到牟程萬身旁。


    她歪著頭,透著飯莊的竹窗,不無羨慕的望著東方菱漸遠地背影,感歎道:“早知道,小爺就不該當什麽捕快,也弄個什麽來堂主當當,多威風啊!”


    牟程萬搖頭:“她能一人單挑了江寧水寨,你行麽?”


    也清楚自己的三腳貓功夫,頂多能上樹去摘個果子,輕功不好,但凡高點的樹還上不去。先訕訕的搖了搖頭,“還真看不出來,那位東方堂主這麽厲害。”羨安結舌。


    牟嶽笑道:“沒事羨小爺,你可以以‘德’服人。”


    “小爺德才兼備,你不服啊?”羨安戳了戳牟嶽腰眼,可耐何牟嶽生來就不怕癢,怎麽戳都是一臉泰然,著實無趣,“大牟你比我強點,眸正神清的,要不你留在江南做個入贅女婿,你這麽賢惠還會做飯,肯定賊搶手!”


    “那可不行,我娘子可不能這麽大氣派。”牟嶽直搖頭,“我想找個溫柔賢惠的還得能幹活,我做飯的時候她來燒火……”牟嶽想著想著竟笑了起來。


    羨安搖頭晃腦的:“不錯不錯,你做飯,你娘子燒火,到時候我就搬好凳子坐桌邊等著吃就成了。”連連點頭,笑眯了眼,“真妙啊!”


    牟嶽斜睇她,難掩一臉嫌棄:“怎麽還有你呀?”“這就見色忘義了吧?你娶了媳婦我還不能上你家蹭頓飯了?”羨安拍桌即起,白了他一眼。


    說話間,她眼神不經意掠過竹窗,忽然定住——


    半個包子叼在嘴裏,連嚼都忘了,“怎麽了?”牟嶽輕步走了過來,羨安指著江麵,同他說道:“大牟你看到了麽?江麵上有座像宮殿一樣的船隻。”


    牟嶽看了過去,除了江麵上白蒙蒙的霧氣還是霧氣,壓根沒有什麽羨安說的像宮殿一樣的船隻。撥浪鼓似的搖著頭:“沒看見。”一邊催促著她,攙一邊扶自己爹爹,“走吧走吧天色不早了,咱們該啟程去官驛了,還不知道姑蘇城裏是什麽樣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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