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裏,站船航程在煙波浩渺的京杭大運河,河麵清波蕩漾,一輪象牙白色明月掛在天上。(站船為公門中人,走水路時所備之船。)


    在羨安的艙房內,還亮著好幾盞燭台,燭光跳躍照得船艙裏亮堂堂的,夜風掠進,圓桌上羨安和牟嶽對坐在一起,牟嶽不經意間抬眼,也難得,見她看這種書還是一派認真的模樣。


    剛想開口誇誇她,怎料俄頃間,羨安把書一合往桌子上一拍,騰的站起身來,兩側的腮幫氣的鼓溜溜地,忿忿不平的腹誹著:“師父未免也忒狠了,大晚上讓背金仵作的那本驗屍概要,小爺命好苦,又要睜眼到天亮了!”雙手抱著腦袋,撥浪鼓似的搖著。


    牟嶽還在翻看著書,嘴裏還小聲背著:“驗屍需要帶,醋、蔥、食鹽、臘梅……”牟嶽還不忘隨口調侃羨安:“羨爺您不是一身浩然正氣呢?還有韋馱菩薩護體,懼那怪力亂神的虛事作甚?”


    “這是驗屍,還是炒菜啊?”牟嶽在唱、羨安非要跟他和反調不可,“小…小爺我哪怕了……?”底艙的門閂不嚴,恰逢河麵上一道怪風吹過,發出唿啦唿啦的聲響,羨安嚇的趕忙竄到床前,將被子蒙在身上,活脫把自己裹成了一枚粽子。


    頓時弄的牟嶽哭笑不得,這丫頭可謂是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就怕天黑。牟嶽搖了搖頭,快步走到門前,關緊了門閂,複來到羨安麵前輕拍了下她的後背,“小爺現在沒事了,一陣風而已……”牟嶽咯咯笑道。


    羨安狠挖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誰……手心裏冷汗之冒呢。”撇著嘴角扭過頭,看了看自己被褥上那道鮮明的手掌印,濕漉漉的。


    艙外一陣陣躁動聲很大,許是從甲板上傳來的,好奇的問道:“大牟甲板上怎麽了?這麽吵咱們去看看?”牟嶽點了點頭,起身拉著羨安就要往外走:“沒準是船工們撒下的網捕到魚了,我們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對,趁著人少咱幫忙出力,再拿幾條好魚也不過分!”羨安喜滋滋的盤算著,一會是讓大牟清蒸好,還是炸魚段?這麽想著腳步也快上了許多。


    看見甲板上數十支火把,將船照得亮如白晝。船頭密密麻麻全是人,不僅船工都被趕了出來,連牟程萬還有陸繹都在,一人頭戴紅纓花尖頂明鐵盔,身穿魚鱗葉齊腰明甲皮毛緣邊,按理說該是威風凜凜才是,但此人卻是一副禍事臨頭垂頭喪氣的模樣,他身旁緊跟著一名校尉,身後還有眾多軍士。


    “師父。”羨安靠到牟程萬身邊,低聲道:“他們這是鬧哪出?”


    “這些人是邊疆護城軍,就在前不久仇大將軍迎娶側房夫人,所備下的一份厚重彩禮被賊人劫走了。”


    仇大將軍?原來是仇鸞的手下,難怪一個個如此囂張,仇鸞開個馬市弄的坊間百姓們怨聲載道,苦不堪言,如今迎娶個側房還弄出這麽大的動靜來,羨安剛要笑著開口嘲諷,但是礙於師父他老人家在這,憋了憋嘴隻好作罷……。


    索南興,仇鸞帳下參將,見屬下鬧出如此大的動靜,還是在錦衣衛千戶麵前,頓覺顏麵盡失,迴手狠狠扇了身後高個官兵一巴掌:“沒用的東西,誰讓你們弄出這麽大的動靜,還嫌咱們邊疆駐軍不夠丟臉麽?”


    你們丟的臉還少麽?羨安心中罵道:你們那仇大將軍,一開始叫囂比誰都厲害,打不過就屈辱求和各種奉承、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全叫他給送去做孝敬了。此事在坊間廣為流傳,雖不知真假,卻也絕非空穴來風。


    陸繹作為此間官階最高的人,被人半夜吵醒,倒也見他不氣惱,反而淡定自若,一眼望不穿的深邃。


    “陸千戶……”


    索南興轉向陸繹,正要說話,便聽陸繹冷冷道:“索參將,可知這批彩禮是何時丟的?”“醜時二刻過後,因為醜時二刻交班時,箱子都還在。”索南興不假思索地迴答。


    再他們說話的檔兒,羨安歪靠在牟嶽身上,困得直打哈欠,預備著,若沒自己啥事就迴去好好睡上一覺。反正站船在明日晌午,就能抵達江南大運河姑蘇支流碼頭,自己也犯不著蹚這攤渾水。她對這位仇鸞大將軍著實無甚好感,見他的彩禮丟了,倒是很想拍手叫好。


    “牟捕頭,素聞您的追蹤術不凡,不如您去看看,說不準還能發現什麽線索,這樣也有助於索參將尋迴彩禮。”陸繹的態度甚是謙和。


    “這個……”牟程萬一臉為難,佝僂著腰背萎靡不振,“牟某人上了年歲,眼神不好,到了夜裏看什麽都是雙影,老頭子我無能,去了也隻怕幫不上什麽忙,還請千戶大人見諒。”


    押送途中丟了這批彩禮,隻怕迴去了索南興等人也逃不掉個人頭落地,當下更是心急如焚,卻也無計可施,半分線索都沒有,方才聽陸繹那麽說,還以為六扇門那夥兒人多麽厲害,但是一看牟程萬不僅佝著背,腿還是瘸的,也未將他放在眼中,隻是礙於陸繹的麵子不好推卸。


    “如此……”陸繹盯了他片刻,目光看不出絲毫情緒,轉而道,“那不如讓你這兩個徒兒去看看吧。”


    他這般說來,牟程萬也自然不好再推辭,轉頭朝牟嶽羨安吩咐道:“你倆就上船去,要仔細……”


    “師父,我何時不仔細了?”羨安奇道。


    牟程萬狠瞪她一眼,仍叮囑道:“仇大將軍的彩禮綱非同一般,你二人細細留意,且不可胡亂說話,明白麽?”


    羨安楞了一瞬,不能盡明其意,隻得懵懵懂懂地點了頭。


    畢竟是父子倆,牟嶽已隱隱意識到此事有蹊蹺之處,與爹爹對視一眼,方才與羨安,跟在陸繹身後登上了索南興等人的船艙。


    僅僅是押送個彩禮綱的,就叫他們占據了兩層的上艙,那批箱子就存放在軍士們艙房的下麵,且有軍士把守門外。據索南興所說,兩個時辰便換一次崗,船艙內外皆有軍士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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