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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雨施鳶苦惱道:“明明我已經很用心了,為什麽還是畫不像呢?”


    風靈碧輕笑,安慰道:“莫心焦,再來一張,我幫你。”


    他俯身,將琉雨施鳶半攬於懷,握住她執筆的指尖,行雲流水的畫出。


    筆下,一男一女皆置身於粼波浩渺的黃泉水中,女孩兒正低著眸十分認真地為那男子包紮臂上的傷口,白玉雕成的臉頰之間,盈盈含羞,美不勝收。畫中的男子亦望得真切,一時沉迷。


    琉雨施鳶迴眸,驚道:“那斷頭嶺上的蒙麵大俠,竟然是你!”


    風靈碧斜頭,笑道:“我們是一同上過碧落下過黃泉的人,你說過,你要對我負責到底,養我的。司主大人,可不許抵賴嗬!”


    琉雨施鳶小臉兒一紅,堅決否認道:“你一定是當時被鉤蛇毒傷,思維混亂,記憶出現了偏差,我哪裏說過這些,有麽?我怎麽不記得了!”她岔開話題道:“靈碧哥哥,明天,我們去見燭九陰吧,告訴他我們要成親的好消息。”


    風靈碧點頭道:“好,我這個醜女婿也要去見嶽丈老大人了!”


    琉雨施鳶聞之,驀然一愣。


    很多年前,閑者居中,在她第一次為羽淵上的琉璃影子而心動時,燭九陰臉上那孤獨、黯然的神情,此時,忽而又臨至了她的心頭。


    她要成親了,要永遠的離開他了。琉雨施鳶頓然心亂如麻,她一點兒也不知,阿父若是知曉了這消息,他會高興麽?還是會傷心?抑或是,梨花帶雨,哭哭啼啼的送她上那花轎?


    可是,她舍不得燭九陰傷心,舍不得。


    九黎城,中軍轅門之前,琉雨施鳶與燭九陰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良久。


    琉雨施鳶眼中忽而一熱,嘩啦——,滾滾的淚珠盈眶溢出,斷了線一般的決堤而下,她抑製不住心裏兀然生出的莫名的委屈和難過,哭卻無聲,輕顫著喃語道:“阿父,阿父,我想你……”


    燭九陰澀然一笑,上前,伸手將她擁入懷中,道:“我知道。”


    琉雨施鳶指著風靈碧,輕聲道:“阿父,這是靈碧哥哥,他待我很好很好的,同阿父一般的好。”


    風靈碧拱手一禮,稱道:“伯父。”


    燭九陰的瞳眸驀地一黯,半晌,點頭微歎,緩緩的撫上了琉雨施鳶的頭頂,悵然道:“我的阿雨,長大了……”


    他放開琉雨施鳶,轉身即走,行至風靈碧處,忽一頓,冷聲道:“這一輩子,你都絕不可以傷了阿雨的心,否則,我必殺你。”


    言罷,拂袖蕭寒而去。


    九黎王帳之外,蚩尤笑道:“師兄,你變了很多,變得優柔膽怯、心軟多憂了,不敢爭取,不舍放下。獨自一人於此仰天長歎,黯然神傷,這還是我所認識的燭龍大人燭九陰麽?”


    紅楓樹下,燭九陰淡色道:“是人都會改變的。”他迴頭,道:“你不也一樣麽,從前的你活的多麽肆意張狂嗬,從不知何為天高地厚、收斂屈服,而如今呢,你還記得‘快活’二字是為何意麽?”


    蚩尤自嘲一笑:“少年人嘛,狂妄自大,目無天地,自以為自己能夠拗得過命運,鬥得過老天,哼,可笑啊,可笑!”


    燭九陰冷眉看著遠處同琉雨施鳶依伴低語的風靈碧,道:“他好像與你不甚和善?”


    蚩尤亦望去,許時,癡神道:“他更像他的父親,溫謙卻無情,很容易令女孩子為之而傾迷……姐姐就是如此……”


    燭九陰一詫道:“他是帝俊的兒子?白家的人?”


    蚩尤默然點頭,緩聲道:“姐姐的幼子,熾火金烏晏龍,白晏曦。”


    燭九陰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逝者如斯,該放手的,就讓它埋葬於時間之中吧。有些人,本就是求不來的……”


    月色清寒,透過縷縷薄霧,映照的浮雲像魚鱗一般,團團簇簇,鋪撒了半空。


    琉雨施鳶見蚩尤獨自望月飲酒,遂走上,輕言道:“師叔。”


    蚩尤迴頭,道:“琉雨,你父親呢?”


    琉雨施鳶答道:“在營帳,阿父每日酉時之後都會打坐修法,不理我的。”


    蚩尤‘嗯’了一聲,又道:“風靈碧迴軒轅城了?”


    琉雨施鳶微一遲疑,說道:“靈碧哥哥說,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他不願於此久留,便迴軒轅城等我了。”她小心望向了蚩尤沉鬱而暗然的眼瞳,試探問道:“師叔,您真的殺了靈碧哥哥的母親麽?”


    蚩尤聞之一滯,失神地搖頭道:“我沒有,真的……”


    姐姐,他怎麽會傷害姐姐呢,他愛她,勝於性命,勝於他的所有。


    今日是二月十二,花朝節。


    他記得,每年的今日,姐姐都會上山去采百花,搗碎了,然後做成百花糕給他們吃。家裏米少,這糕點姐姐一塊兒也舍不得吃,都留給了他們兄弟三人。姐姐喜歡看著她的弟弟們吃東西,就好像,那好吃的咬在他們的嘴巴裏,比她自己吃著都香,她享受著這安寧的美好,一心滿足。


    “這百花糕,涉兒兩塊兒,小三小四一人三塊兒,慢慢吃,不許搶哦!”


    二哥年紀稍微大些,懂得了家道艱難,也讓著弟弟們,隻是為了叫姐姐高興,即小嚐一兩口,從來不會多吃的。隻有他和三哥年齡相仿,不識貧憂,總是愛爭著搶著的往嘴裏邊塞糕餅,而他略小些,力氣也甚為不濟,故而每每都搶不過三哥的‘霸王拳’,於是就哭鬧著拉上姐姐的手,抹著眼淚抽咽著哭訴起來。


    每在這時,姐姐又總是會抱起他來,親昵的柔聲安慰道:“小蚩莫哭,姐姐在籠屜裏特意給你留了三塊兒呢,他們誰都沒有份兒,隻是你一個人的!”她搖頭,輕言責備道:“阿塗是哥哥,應當讓著些弟弟才是。”


    姐姐責備人時,也是溫柔低語的。


    他歡喜著,一臉優越感的對著孟塗驕傲道:“阿姐給我留了三個,不給你吃!”


    ……


    “小蚩!”


    恍惚間,蚩尤仿佛是又迴到了那段溫和從容的寧逸歲月裏,時光迴溯如飛,模糊了生與死、今與昨的全部的界限,那畫麵,在他的腦海當中,漸自清晰、拉近,緩緩的,活了過來。


    一個臉上、身上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瘦小孩子自院外跑來,跑至茅屋門口時卻突然一頓,急刹車的止住了腳步,隔著門縫望向了屋裏此時正在做飯的少女,默然不動。


    少女聞聲,輕喚道:“是小蚩迴來了麽?怎麽不進屋呢?”


    孩子垂頭,不語。


    少女放下水瓢,走出,見這孩子如此狼狽可憐的模樣,一驚,蹲下身子,抱住他,心疼道:“小蚩這是怎麽了?又和人打架了?誰打的?”


    小小的孩子滿臉的倔強和執拗,不言也不哭。


    少女歎息,拉起蚩尤的小手,進屋,給他輕拭傷處,擦藥,換衣。


    她垂著頭從針線荷包裏取出針線頂針,開始縫補蚩尤那件因為打架而撕裂破洞的外衫,針腳細密而好看。


    半晌。


    蚩尤忍不住道:“是他們,他們先說我是妖,是作惡的孽物,是沒人要的野種!”


    少女愣住,兀然淚流滿麵,抱緊了蚩尤,搖頭道:“誰說小蚩沒人要,小蚩是姐姐的,是姐姐的好弟弟,永遠都是……”


    蚩尤最見不得羲和哭了,羲和的眼淚滴落在他的心口上,像硫磺一樣,灼得他心疼,他自責道:“姐姐,是我不好,小四讓姐姐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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