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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騰雲跋涉,行了大半個時辰,四下間日色漸暖,綠樹漸深,蔥蔥蘢蘢的,終於臨至了築惕山下。


    琉雨施鳶努力的上仰起頭,遙望著這座高聳入天、翻雲滾霧的築惕學府,心下感慨,不知來事如何,前途未卜。


    山門外的青石牌樓之下,四方行來的學子們早已陸陸續續的進了楠雲城,此時便隻剩了匆匆趕來的長琴、琉雨二人。琉雨施鳶驚奇的發現,石壁間日久年深積攢下來的層層留言賦詩之隙,依稀的還刻著些築惕學訓,什麽‘晨昏恭省父母,朔望誠謁仙師’、‘學則致謹慎獨,息宜不忘繁禮’、‘練功須戒晏起,修習必爭朝夕’……歲月侵蝕盡了篆文石刻的筆畫棱角,斑駁著,模糊了字裏行間中時光的殘痕,一筆一劃,如創疤一般的深淺不一。


    琉雨施鳶正看的興起,忽聞得一聲大喝:“讓開,快讓開!讓、讓——”


    一條灰影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直地撞向了琉雨施鳶的身前,琉雨施鳶驚得閃身躍起,堪堪躲過,那灰影一往無前,猛衝入了一個剛剛上得山來、還未站穩腳跟的人高馬大的憨小夥的懷間,‘啪’!二人一仰一俯,抱作一團,皆踉蹌倒地。


    “哎呦!你,你個木頭飛廉,每次都是這樣,你就不知道躲躲麽?!”那灰影趴在這個傻頭傻腦的‘木頭飛廉’的身上,揉著被磕出了紅包的腦袋抱怨道。


    ‘木頭飛廉’為這從天而降的飛來橫禍給撞得天旋地轉,眼冒金星,卡了半晌才漸緩過神來,遂吭吭哧哧的辯解道:“可是,我躲不過……”


    琉雨施鳶奇道:“你這人真真的無理,若沒他做墊背,那你豈不會摔得更慘?”


    灰影聞言,怒從中來,齜牙咧嘴的自‘木頭飛廉’的身上艱難爬起,瞥了一眼琉雨施鳶,憤然道:“胡說八道!我屏翳屏大爺怎麽會無緣無故的自己摔跤,都怪飛廉擋道!都怪……”他氣急敗壞的伸手朝著自己的後背使勁兒夠了半天,卻啥也沒摸著,於是大怒道:“飛廉!木頭啊你!”後知後覺的憨飛廉這才猛然記起了什麽,自屏翳的背央摘下一張黃表紙畫作的朱砂印符,交與給他,屏翳將那張使他丟盡了人的破印符給揉巴成了一團爛紙球,十分嫌棄地隨手扔出,嚷嚷道:“都怪這張不中用的破‘萬裏縱行符’!——咦,你這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是誰?怎的敢在此廢話!”


    琉雨施鳶是最忌諱別人小瞧她、喚她作黃毛丫頭的,遂撐手,祭出一張九弦箜篌而來,隨手寥寥一撥,隻見風雲亂起,盤嘯如龍,張牙舞爪的抬掌即扣向了屏翳的頭頂三寸,直唬得屏翳連連叫饒。


    飛廉忽一躍而上,挺身擋在了他的麵前,怕極了的閉住眼睛,屏下心跳,大叫一聲:“啊!”


    長琴見此情景,遂溫言勸道:“阿雨,出完了氣便收手吧!”


    琉雨施鳶這才收了法器,得意笑道:“怎麽樣,我這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到底是有沒有資格在此廢話呢?”


    屏翳抬手胡亂的擦了一把冷汗,點頭歎道:“真是個刁丫頭嗬!我不過隨口說說,你便還真動了怒呀!”他雖受了琉雨施鳶的一番戲弄,卻亦是一個不拘小節的豪爽之人,況又為琉雨施鳶剛剛所施展的興雲布雨之密術而折服,遂抱拳一禮,道:“在下屏翳,這是我的兄弟飛廉,我二人皆為南祁山人氏,聽聞築惕開府,特來求學。不知你兩位姓甚名誰,何人高徒?”


    琉雨施鳶道:“我同琴哥哥乃為西北鍾山人氏,也是來此求學的。”


    屏翳聞此,詫然喜道:“你們是鍾山人氏?那燭龍大人……”


    琉雨施鳶笑答道:“燭九陰,他是我阿父!”


    屏翳頓足唿道:“嘿,這下子可真真的是有眼不識真泰山啦!我說的呢,如此俊俏的好身手,原來是燭龍大人的愛女千金,難怪了嘛!”他拉過了飛廉,再次抱拳說道:“今日我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此後兩位若有什麽地方用得著我們哥倆的,盡管言語,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飛廉亦憨憨一笑,道:“不辭,不辭!”


    琉雨施鳶驚訝於她不過窩在鍾山幾年的功夫,沒想到如今這世人初次見麵打招唿竟都會用上了‘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豪邁語句,看起來,她確乎是落伍了許多呢,即忍著笑意也裝模作樣的抱拳迴禮道:“兄台客氣客氣!好說好說!”


    四人說說笑笑的入了這楠雲城中,放眼望去,但見城內處處金石玉砌,棕楠成林,白霧淒淒,如絲如縷,端的為一方鍾敏縹緲的神仙居府。


    方圓數千丈的竹壇講台之上,翳翳婆娑的綠竹叢間,雲煙悠悠灑灑,黃鶯婉轉玎嚶,竹壇四下環水縈繞,伴著泠石激蕩,嫋嫋拂風而散,眾學子盤膝打坐,皆正全神貫注的聆聽上師訓導,不敢出得大氣半聲。圓形講台中央,一黑袍神人端坐其間,滿麵肅穆嚴謹之情態,半提了竹簡,漠然陳訴著築惕學訓,音如洪鍾,言辭冷厲。


    琉雨施鳶了然,那端坐於中間講學的黑袍神人想必便是大荒學界之中如雷貫耳的鐵麵無私鬼見愁了吧!她此後千年學藝生涯的授業師父,築惕山主,江疑神人。


    四人躡手躡腳的偷偷潛入竹壇,尋了一處極其不顯眼的偏僻座位,慌忙坐下,假作聽講。


    琉雨施鳶懶散而坐,耍弄起青白色的裙角絲帶,顧盼著四下張望了一通,忽‘咦’的一聲叫出,兀的惹來了周圍一眾同學的側目驚視,她噎住了般的戛然收聲,極不好意思的尷尬一笑,擺了擺手,以示歉意。待得四周風平浪靜之後,琉雨施鳶方才壓低了聲音,同臨座的屏翳竊竊私語道:“為何那江疑師父的座下首席是空著的?還有同學沒到麽?比我來的都晚!”


    屏翳瞪大了眼睛低語道:“來此之前你竟沒有做功課了解一下本界學子的出身情況?”


    琉雨施鳶不理解道:“我了解那些做什麽!不都是求學的麽?”


    屏翳歎道:“唉,一看就知道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小姐,不像我們這些平民學子,出門在外,總是要了解何人不能招惹,何人門當戶對,何人家大勢大,何人我須繞道。”


    琉雨施鳶驚道:“這麽多‘何人’?我竟不曉得!那他——”她一指空座,問道:“又是哪一個‘何人’?”


    屏翳道:“那人可是大有來頭哩!公孫軒轅氏的部族首領黃帝,聽說過吧,那個是他老子!他乃為軒轅黃帝之子,軒轅駱明,這般的身份地位,說不定到時候,連鬼見愁都還要讓他三分呢!”


    琉雨施鳶很是讚同的點頭應道:“這樣的身世背景,確實也有資格遲到早退了!”


    二人正說得熱鬧,忽聞聽竹壇之內一片驚噓,抬頭,即望見一明黃袍子的少年公子大搖大擺的悠然走入,不顧得眾人跟噎了一個鴨蛋似的滿目詫異,也未同江疑行禮示意,竟就這般隨隨便便的席地而坐,入了那前排正中的首席之座位。


    江疑麵無表情的繼續講解著他的學訓,卻是連眼皮都沒有抬上一下。


    琉雨施鳶心中感歎,不愧為權勢界首屈一指的豪門大佬,這太子爺的架子端的,真也是夠夠的了!瞧瞧人家那通身的的氣派,竟不像是要來拜師的,卻倒像是個耍闊當大爺的,怨不得屏翳道他說大有來頭的呢!


    一堂入山學訓課,上得琉雨施鳶頭暈眼花,四肢發麻,她竟不知,原來上個山求個學也是需要如此繁多的規矩禮數的。在曆經了無數次的瞌睡、栽倒、驚醒的循環鬥爭之後,終於迎來了天籟般休憩鍾聲的敲響,琉雨施鳶一個鯉魚打挺,睡死夢中驚坐起,將神識由崩潰的邊緣努力拉迴,伸展開了一個大大的懶腰,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揉了揉酸麻的胳膊、腰腿。


    醒過腦子之後,琉雨施鳶決定,人往高處走,良禽擇木而棲,背靠大樹好乘涼,她琉雨施鳶應該給自己尋一個於這築惕山上立足的好幫手,遂起身行至明黃袍子的軒轅駱明的麵前。她蹲下身子,看著眼前這個睡得像豬一樣俊朗少年,再一次由衷的感歎道,紈絝就是紈絝,連上課睡覺都能睡得這樣理直氣壯,光明正大!


    琉雨施鳶猶豫著,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如此貿貿然的驚醒了大神的好夢,正於躊躕不決之際,忽聽得一言低沉懶散的聲音悠然說道:“看了這麽久,夠了麽?”


    琉雨施鳶彎眸一笑,嘻嘻而道:“夠了,夠了。大神既已醒來,那什麽,正所謂有緣千裏來相會,四海之內皆兄妹,兄台,交個朋友,在下琉雨施鳶,鍾山人氏,大神不必自報家門,我知曉的。隻望日後若有仰仗兄台之處,還望大神相助則個!”


    軒轅駱明聞此,一皺眉,搖搖頭道:“鍾山,你就是鍾山燭家的女兒?叫什麽鳶來著?嗯,人倒是還行,就隻這名字太長了些,既然姓燭,那我以後便稱你作燭鳶吧。”


    琉雨施鳶心道求人矮簷下,哪有不低頭,於是無奈一笑,連聲稱道:“好好好,你是大神,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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