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二小姐蹙著眉,說:“我妹妹是個苦命的人,我倒是想讓她長命百歲的,可誰知道她活得快不快樂呢?”


    傅薇柔聲說:“活著總比死了強嘛。”


    “也對。”趙二小姐淡淡笑道,“好死不如賴活著。”


    傅薇不停地拿烈酒給趙家的小小姐擦拭,趙二小姐也學著傅薇的樣子,取了張帕子來,擦小小姐的腿窩。


    趙二小姐沉默了一會兒,在滿室寂靜中開口:“她是我叔叔家的孩子,她出生沒多久,我叔叔就去了,算命的說是我妹妹克死了叔叔,唉。”


    “所以呢?”傅薇問。


    趙二小姐紅著眼圈,低聲道:“妹妹說是來我家暫住,卻一住便住了好幾年,我哥哥要發落我,總拿她做筏子,這次也是這樣。”


    “那你呢?”傅薇問,“你這麽維護她,不怕你哥哥生氣嗎?”


    趙二小姐冷笑道:“我有祖母護著呢。況且,哼,要不是趙家就他一個男丁,能輪到他?”


    傅薇不想摻合趙家的家事,隻是說:“無論如何,孩子是無辜的。隻是你們老太太竟不管嗎?”


    “祖母當年極寵愛叔叔,隻是當看不到罷了。”趙二小姐那雙又柔又媚的眼睛看過來,“我護著她,我當她是我的親妹妹。等她再長長,長大了,嫁個好人家,就享福了。”


    傅薇心想,嫁出去就是享福嗎?


    正說這話呢,買藥的跑迴來了,傅薇趕緊讓人支起爐子來煎藥,一刻也不許耽誤。趙二小姐見一切都走上了正軌,忍不住鬆了口氣,那口氣一泄,她臉色立刻就變得不大好。


    “你去睡吧。”傅薇說,“我看著呢。”


    趙二小姐說:“等她喝了藥,我再去睡。”


    傅薇抿抿唇,說:“那你坐著歇歇吧。”


    鉤藤飲裏有一味羚羊角,這藥極名貴,也虧得趙家這樣的人家才買得到。這羚羊角是長在賽加羚羊頭上的,上麵有十幾二十個環,手一握,正好嚴絲合縫地嵌進去,叫“握之合把”。而且放在二十一世紀,賽加羚羊是一級保護動物,要用還得從俄羅斯進口。價格便更貴了。


    羚羊角須先煎,全蠍有毒,煎時也要小心。


    正忙得熱火朝天的,外麵有人來報,說城東的劉大夫腿腳不便,上不得馬,要坐轎子才肯來。


    趙二小姐皺著眉說:“那便不必請了,這裏也用不上他了。”


    那丫鬟脆生生應了,小跑出去,不一會兒,又迴來,說:“大少爺說,必須要請劉大夫看,劉大夫不來,就把小小姐送去。”


    趙二小姐哪裏敢再折騰小小姐?正猶豫著,趙有才穿一身深綠繡花長袍,腆著肚子,踱著方步,走了過來。


    趙二小姐低聲對傅薇說:“等會兒他嘴裏不幹淨,你也別和他置氣。”


    傅薇微笑道:“為什麽呢?”


    趙二小姐道:“爹向著他,祖母雖向著我,可我到底也是個女孩兒,說話也算不得數,最終還是要我吃虧的。我怎麽樣也還好,隻是別連累了你。”


    “我最討厭那種自己沒本事,還淨拿別人出氣的東西。”傅薇站起身來,淡淡道,“我是客人,主人總得給客人幾分麵子,等會兒你別說話,換我來。”


    趙二小姐咬著嘴唇,手裏攪著衣帶:“傅薇姐姐……”


    “別這麽叫我。”傅薇道,“太惡心了。”


    趙二小姐臉一僵,說不出話來。


    趙有才擠出一個流油的笑來:“傅姑娘,你怎麽在這兒?”


    “給你們小小姐看病。”傅薇道。


    趙有才臉立馬變了:“我已經請了劉大夫來,這裏就不勞煩傅姑娘您了。畢竟你看的是下三路的病,看小兒恐怕心有餘力不逮吧?”


    “那倒不打緊,畢竟看病這事兒,總是有相通的地方。”傅薇說,“有空我也可以給您看看腦子,畢竟您那腦子,看著和老太太的下三路也沒什麽區別。”


    趙二小姐一時間沒忍住,笑出聲來。


    “哦,抱歉。”傅薇毫無誠意道,“我一時失言,把實話說出來了,希望您大人大量,別見怪,畢竟我隻是一個治人下三路的大夫嘛。”


    密城,深夜。


    神醫無名走在寂靜的街道裏。他穿著一身緊身黑衣,腰上配著長劍,神情冷肅。一隻通體漆黑的烏鴉嘎嘎叫著飛過,落到他雪一樣白的手上。


    神醫無名解下烏鴉腳爪上綁著的紙條,唇角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古怪弧度。


    “安西侯世子,稀客啊。”他啞著嗓子說。


    “喊爺做什麽?”一身銀色雲紋黑衣的嶽嘉從岔路口裏轉了出來。


    神醫無名淡淡道:“又犯病了?”


    嶽嘉略失血色的唇動了動,扯出一個諷刺的笑來:“爺正常得很。倒是您,跟趙有才那種腦子裏填滿敗醬草的人打交道,您病得怕是不清吧?”


    “我樂意。”神醫無名說,“定東侯那邊的消息,黃金一萬兩,懸賞你的人頭。”


    “隨他去。”嶽嘉不以為意。


    神醫無名點頭:“今天那個傅薇呢?”


    “傅薇……”嶽嘉沉吟。嶽文瑾,對,是嶽文瑾,死活要帶傅薇迴京,他嶽嘉雖然不願意,但嶽文瑾的麵子他還是要給的。可傅薇不想去,那……


    “殺了?”神醫無名提議。


    “不。”嶽嘉冷笑,“她還沒那個膽子壞我的事。”


    神醫無名多情的桃花眼瞥了嶽嘉一眼,隻覺得這人滿臉寫著口是心非。從前那些女人,沒一個入得了安西侯世子的眼。倒貼上來的,都被他眼睛眨也不眨地攆走了,安西侯夫人安排的,也被他原路送了迴去。隻有一個傅薇,讓嶽嘉不自覺地露出糾結的神色來。


    “但願你不後悔。”神醫無名柔聲道,“傅薇,還不錯。我這些年見過的女人裏,她算得上最好的一個。”


    嶽嘉的眼睛頓時睜得溜圓,警報聲在他心裏響徹天際。


    神醫無名是不是也喜歡上傅薇了?跟那個沒用的嶽文瑾一樣?那怎麽可以!他一想到傅薇滿臉堆著溫柔的微笑,偏著頭挽上神醫無名手臂的樣子,心裏就跟有一千隻兔子在烤架上流油似的難受。


    嶽嘉冷淡道:“你說她不錯?不過是個農家女,略懂點醫術,要身段沒身段,要模樣沒模樣的,你這眼睛也夠瞎的。”


    神醫無名無聲一笑。


    得了吧。


    究竟是誰喜歡人家傅薇,這看得還不夠清楚嗎?


    一陣溫柔的夜風刮過,寂靜的街道上突然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嶽嘉轉頭看去,一個身穿趙府式樣衣裳的下人騎著馬,手裏牽著另一匹,正在往城東跑。


    自從沈清然當了密城的縣令,密城的宵禁一天嚴過一天。此時已至半夜,若非有事關人命的大事,一律是不準出去的。


    嶽嘉問:“趙府出事了?”


    “誰知道。”神醫無名漠不關心,“城東住了好幾個大夫,也許是有人得了急病吧?”


    嶽文瑾發出一聲悲憫的長歎。


    嶽嘉皺起眉,他一向看不慣嶽文瑾那悲天憫人的樣子。明明誰都不比誰幹淨,憑什麽嶽文瑾就一副眾人皆濁唯我獨清的做派?


    嶽嘉抬腳追了上去,冷聲喝道:“宵禁森嚴,你們要去何處?”


    那下人高聲答:“我們小小姐生了重病,著急去城東請劉大夫!”


    可傅薇不是就住在趙府嗎?何必舍近求遠,穿過整個密城,去請那個姓劉的大夫呢?嶽嘉直覺此事不對勁,便反手亮出大理寺的腰牌來,道:“大理寺嶽嘉,下馬,盤查。”


    那下人連忙勒住馬,作揖求饒道:“老爺,您行行好,小小姐耽誤不得了。”


    “既然耽誤不得了——”嶽家慢悠悠地說道,“為何不用住在你們趙家的大夫,也不用城西的大夫,而是非要跑城東去尋最遠的那個呢?”


    嶽嘉那雙上挑的鳳眸微微眯著,通身冰冷而血腥味十足的氣息讓那匹駿馬打了個響鼻,不安地來迴踱著步子。


    那下人搓著手,臉上竟沁出冷汗來:“這……這……這是大少爺吩咐的,小人也不敢問。況且小小姐有病,一向都是去找劉大夫看的。”


    “是嗎?”嶽嘉道,“既然如此,就讓嶽某跟你們一起走一遭吧。”


    神醫無名不客氣道:“我不去。”


    嶽嘉白了他一眼:“也沒人想帶您去,自作多情也要適可而止。”


    神醫無名被他噎得難受,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嶽嘉那口堵在心裏的氣終於暢快了些許。傅薇的那張嘴比起他來也不遑多讓,而神醫無名連他嶽嘉都說不過,想必在傅薇手底下也走不了幾個迴合,如此,他終於可以稍微安下心了。


    省得嶽文瑾娶不到美人兒,抱塊石頭投河自盡,最後受涼躺床上起不來代人受過的,還是他嶽嘉。


    嶽嘉翻身上了那匹沒人乘的馬,吩咐道:“你既然說要去請大夫,那便快去。”


    那下人偷偷看了嶽嘉幾眼,見他神色不似在開玩笑,便促馬前行,按照趙有才的吩咐,一路上擺出急匆匆的樣子,卻要盡力拖延。


    嶽嘉玩味道:“如今我倒是覺得你不那麽急了,怎麽,原來所謂的‘人命關天’竟是一句假話?”


    下人不敢違抗趙有才的意思,卻也被嶽嘉說得發抖。他不知這嶽公子是什麽來曆,宴席上說是沈大人的好友,可那金燦燦的腰牌一拿出來,大理寺啊,誰不知道那是專審官老爺的地方呢?


    再給他是個膽子,他也不敢對嶽嘉不敬啊!


    他索性硬著頭皮,抖著手,拿鞭子一抽馬屁股,那馬一路小跑著,就往城東而去。嶽嘉冷眼看著他臉色一會兒一變,像是在掙紮著想什麽,一身殺性十足的氣勢卻絲毫不收斂。


    他就要看看趙家要做什麽,若是他們對傅薇存著什麽不好的心思……


    哼,那也別怪他。


    兩匹馬停在了劉大夫家門口,嶽嘉翻身從馬上下來,主動叩響了劉大夫家的房門。


    “誰啊?”一個女人的聲音應道。


    嶽嘉清清嗓子,學著趙家下人的語氣說:“小的是趙家的,小小姐病了,請劉大夫趕緊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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