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薇撩起鬢邊的一縷碎發,笑道:“辨的一個證,就開的一個藥,有問題?”


    神醫無名細白的手指捏著筆,那雙風流多情的桃花眼半闔著。他冷冷地問:“這方子,你從哪裏得來的?”


    “是啊!”趙有才連忙幫腔道,“這、你怎麽能和無名先生開一樣的方子呢?你從哪偷來的?現在老實招來,無名先生也許還能大人有大量,原諒你這一把。”


    傅薇抿著嘴唇,不理他,隻是對神醫無名說道:“有一本奇書,匯編了曆代名方,博采各家所長,我曾僥幸看過它。”


    趙有才道:“你快將那書交出來。”


    “閉嘴。”神醫無名冷冷嗬斥道。


    “麻煩不要再煩人了,您祖上四川的嗎,火氣那麽大?”傅薇對趙有才微笑。


    趙有才左看右看,悻悻閉上嘴。


    “那書叫什麽名字?”神醫無名問。


    傅薇認真迴答道:“《方劑學》。”


    神醫無名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讚歎道:“是個好名字,如今它藏在何處?不知我可有幸一觀?”


    傅薇上哪裏找本方劑學來給神醫無名看呢?她隻得故作高深地指指她的腦袋,微微一笑,反問道:“如今你還覺得,女人不配學醫嗎?”


    “你配。”神醫無名說道,“別人,依舊不配。”


    傅薇偏偏頭,說:“也許再過一千年,世上的大夫大多都是女人呢。”


    神醫無名的眼睫顫了顫,冷聲說道:“一千年之後的事,與我何幹?”


    “好吧。”傅薇說,“假如你僥幸活到那麽久,那就拭目以待吧。”


    跟在趙二小姐身邊的丫鬟從內室裏走出來,附在趙老太太耳邊說了句什麽話。趙老太太臉上漾起喜色來,說道:“天色已不早了,我家二姑娘在中庭設了宴,算是給無名先生接風洗塵,不知無名先生可否賞臉?”


    神醫無名頷首,拂袖站了起來。


    傅薇說道:“我該走啦,我弟弟還在等我呢。”


    趙老太太殷切問道:“你弟弟在哪?我派人接來就是了。要不你今晚就先住下,我這病已纏綿許久了,恐怕還要你多看看呢。”


    “有無名先生在嘛。”傅薇推脫道,“我就先迴去啦。”


    “你急什麽?”神醫無名以他一貫又冰冷又淡漠的語氣說。


    “可我弟弟真的在等我啊。”傅薇說。


    她一著急,微黑的皮膚就透出點紅色來,那雙明亮有神的眼睛就顯得更亮。神醫無名挪開視線,說:“隨你。”


    趙老太太說道:“傅丫頭,將你弟弟接來吧,老太婆我恐怕還要留你多住幾天,你要是不賞臉,老太婆我這張老臉也就豁出去了。”


    “好吧。”傅薇揉揉眉心,“城西菜市哪兒,有一個從田西村來的李爺爺,他帶著我弟弟呢。我弟弟叫傅小寶,還有一個叫嶽嘉的,也是和我一起來的。”


    “既然都是傅姐姐的朋友,一並請來好了。”趙二小姐的聲音遠遠傳來。


    傅薇迴頭一看,趙二小姐正站在裏屋的門口,僅露出一片銀紅的裙裾。


    她臉上溫溫柔柔地微笑,心裏想的東西,卻沒人知道。


    入主趙家,從她十二歲那年,她就已經開始想了。祖母雖寵愛她,卻絕不允許她如此逾矩,父親眼裏隻有趙有才一個人,隻想把她找個好人家嫁了。


    她隻能抓住籌碼,越多的籌碼越好。


    傅薇這個注,她下對了。


    宴席設在中庭,是露天陳設的。傅薇就座不久,趙家的馬車就把傅小寶接來,李爺爺說他著急迴去,便先走了。


    “姐姐,你怎麽在這裏?”傅小寶怯怯地問。


    “姐姐來給人看病。”傅薇解釋說。


    傅小寶突然想起了傅薇臨走前說的,去營業的話,興衝衝地問:“這就是營業嗎?”


    “嗯——嗯,可以這麽說。”傅薇尷尬。


    之後沒過多長時間,門口穿來小廝的唱報聲,說密城縣令沈清然攜友嶽嘉到。


    “誰?”傅薇一時懷疑她的耳朵。


    趙二小姐解釋道:“沈大人對趙家照拂頗多,我們平時也多有來往的。”


    傅薇點點頭,正想問嶽嘉到底是哪個嶽嘉呢,一身黑衣的嶽嘉就走了進來。


    嶽嘉穿的不是早上那身破破爛爛的黑色勁裝。他這一身寬袍大袖的,上麵帶著銀色雲紋,更顯得灑脫飄逸,襯出他那股特別的貴氣來。


    趙有才連忙站起來,問道:“不知這位公子是?”


    嶽嘉挑剔地看了趙有才一眼,眼中流露出一絲厭惡來:“嶽嘉。”


    “嶽公子,請。”


    趙有才把嶽嘉引到席上,嶽嘉挑傅薇身邊的座位坐了。傅薇隱晦地看了他一眼,嶽嘉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袖子,迴給傅薇一個漫不經心的眼神。


    “你怎麽也來了?”傅薇小聲問。


    “我說了,我是來找我下屬的。”嶽嘉說。


    傅薇說:“我知道,然後呢?您大爺找到人沒?別丟半道上了。”


    “我的下屬——”嶽嘉往外麵看了一眼,趙有才正滿臉堆笑地和一個三十來歲的穿官服的男人應酬。那大概就是密城的縣令沈清然,傅薇心想,所以那就是嶽老板的下屬?


    “混得不錯嘛,你。”傅薇說道。


    嶽嘉“哼”了一聲,似乎對傅薇平平淡淡的表現很不滿意。


    傅薇自顧自地正襟危坐,開始擺弄她草繩做的腰帶,嶽嘉以手扶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傅薇的動作。


    “你不驚訝嗎?”嶽嘉突然問。


    “驚訝什麽?”


    嶽嘉語帶炫耀:“你的青天父母是我的屬下。”


    我的青天父母還是人民公仆呢。傅薇心想,我要是說出來,你嶽嘉的表情管理還能合格嗎?


    傅薇抿抿唇,應付道:“驚訝,驚訝死了,驚訝到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嶽嘉討了個沒趣。此時,沈清然已走到中庭來,趙有才將他引到首座上,沈清然推脫說該長者居首座,眼神卻一直在往嶽嘉那裏瞟。直到嶽嘉微不可查地頷首,他才小心翼翼地在趙老太太身邊坐了。


    傅薇最不耐煩座次什麽的東西,坐在哪裏,在飯桌上沒有轉盤的古代,難道不應該是由你喜歡的菜擺在哪裏決定的嗎?


    等所有人都落座,趙老太太寒暄了幾句,綠意安排上了菜,宴席才正式開始。


    傅薇久違地見到了被正常烹調過的肉,隻顧著埋頭吃菜。嶽嘉性質缺缺地,偶爾夾上一筷子,卻隻是放在碗裏,一口也不吃。


    「餓死鬼投胎。」嶽嘉在心裏說道。


    「傅姑娘的吃相甚是可愛。」嶽文瑾迴答。


    嶽嘉看著傅薇,的確,傅薇吃的雖然快,卻不難看。她顯然是被教導過該如何吃飯的,嶽嘉心想,傅薇的一舉一動,都不像個在偏遠的田西村生長了十六年的姑娘。


    嶽嘉心道:「也就你覺得可愛,眼睛不好就去治,腦子不好也別耽擱,你死了倒是好,我還沒活夠呢。」


    嶽文瑾發出了一聲輕笑,沒再說話。


    傅薇吃了一會兒,覺得肉食動物的靈魂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便抬起頭來,看了嶽嘉一眼。嶽嘉細白的手拿著勺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攪著碗裏的湯,見傅薇看過來,連忙欲蓋彌彰地喝了一口,卻被燙的一激靈。


    他死死抿著唇,咬牙忍住了。


    傅薇見嶽嘉臉色發青,便柔聲問道:“你又要不舒服了?”


    嶽嘉聽得出傅薇口中的“不舒服”是指他犯病,便放下碗,道:“怎麽,盼著爺發瘋嗎?讓你失望了,我現在好得很。”


    哦。傅薇咬了口肉丸子,把僅剩的慈悲心隨著丸子一起吃了下去。


    “您隨意。”傅薇說,“別忘了該給我的報酬就行。”


    “少不了你的。”嶽嘉端起碗來,一邊繼續攪著湯,一邊說道。


    傅薇也喝了口湯,鮮、香、甜,好評!


    趙有才說道:“我們趙府的廚子,祖上可是前朝的禦廚,專管做湯的,傅……傅姑娘從前沒喝過這樣好的湯吧?”


    “是沒有。”傅薇說。


    趙老太太說:“你要是做了我的幹女兒,以後天天都能喝,想喝多少喝多少。”


    “祖母。”趙二小姐嬌聲說,“傅薇姐姐在山野自在慣了,恐怕過不了咱的拘束日子的。”


    “咱這日子哪裏不好了?”趙老太太說道,“傅丫頭,老太婆我有幸和你娘相交一場,我這一輩子都沒個女兒,隻有雅蘭一個孫女,你要是做了我女兒,我死也闔得上眼了。”


    趙老太太拍了拍趙二小姐的手,趙二小姐柔柔媚媚地看了傅薇一眼。傅薇垂下頭,心裏想,我可不想再多個媽,不然我遠在二十一世紀的媽媽恐怕會死不瞑目的。


    “祖母!”趙有才連忙阻攔道,“傅薇她不知根不知底的,哪能讓她進咱趙家的門?”


    趙二小姐抬眼,道:“傅薇姐姐是做祖母的幹女兒,你的幹姑姑,長輩的事,和你有什麽關係?”


    趙有才指著傅薇:“她算哪門子長輩?”


    “我的確不是您長輩。”傅薇說,“要是我當了您長輩,我傅家八代祖宗都要從墳地裏爬出來,非得跟我討個說法才能安息。我可當不起。”


    還有,傅薇看了趙二小姐一眼,明明是她想譏諷趙有才,卻非要拿傅薇做筏子,不錯,趙有才口吐的芬芳全都落在傅薇頭上了,她趙二小姐倒是幹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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