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亮起來的時候,成妧才悠悠轉醒,不過外間雪下得大一些,倒影在窗台上屋裏頭連燈都不需要點,隻聽見外頭有些人聲嘈雜的很。


    “翠衣?”成妧揉揉眼睛,坐起身,翠衣睡在外頭的暖閣裏頭,早便醒了,“外頭什麽事這麽吵鬧?”


    翠衣披衣進來,隻道:“聽聲音像是二夫人那頭,又似乎提起珩哥兒呢。”


    成妧不禁有些遲疑,難不成今日鬧起來的還是成珩麽?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隨我一道去瞧瞧吧,若是祖母跟前有個什麽要支應的也好傳話。”成妧也起身,還不知道什麽事能在這大半夜鬧到太夫人這頭來的。


    待成妧走到那堂屋內,隻見到鄒氏王氏皆在,再看那二人的麵色,鄒氏倒是不慌不忙的喝著碗裏的茶水,倒是王氏似乎急的有些耐不住,眼看著就要跳腳。


    再看著那堂下,不知為何成珩卻跪在那處,低著頭似乎很是緘默的樣子,這便叫成妧有些拿不準了,她這二哥自來都是府中第一等用功勤奮的標榜,絕非有什麽事情能在這裏跪著迴話的。


    “祖母。”成妧照舊坐在太夫人的下手,才一坐下,這個時候才猛然發覺,站在那鄒氏背後的陰影裏其實還站著一個人,卻不是旁人正是那梁苗。


    太夫人見成妧還是睡眼惺忪的模樣,隻道:“事發突然,倒是沒想到把你給吵醒了。這屋子裏暖和,你先略坐坐吧。”


    王氏搶先開口,急吼吼朝著太夫人道:“入夜已經深了,本不應該來打擾婆母,可是這是叫兒媳著實拿不準主意,三弟妹咄咄逼人,還請婆母做主。”


    成妧偏過臉卻不是瞧鄒氏,眼神越過鄒氏望向她背後的梁苗,梁苗一半的臉落在陰影處,另一半卻在那光亮裏頭,隻是輕輕的抽泣,可是那張臉上,絕對沒有悲傷委屈之感。可是眼下成府眾人,目光在成珩,在鄒氏卻無人在梁苗身上。


    或許,她本就是這般不動聲色的存在,卻又想要站在光鮮亮麗裏。


    “婆母,”鄒氏輕輕歎息一聲,伸手握住梁苗的手,“二嫂方才說是我咄咄逼人,可是二嫂也不站在我這地步考慮嗎?我唯獨隻有這一個外甥女,阿父早逝,孤兒寡母受人欺淩多年,好不容易特地來投奔了我。”


    說到動情之處,鄒氏竟也落下幾滴眼淚,隻道:“同珩哥兒處在一起,我並不反對,珩哥兒是家裏頭的孩子,自是有出息的……也不算委屈。可是我委實不明白,二嫂此番作態,卻好像我們家梁苗是沒皮沒臉的一般。”


    王氏道:“什麽沒皮沒臉,我珩哥兒平日裏同你那梁苗,話都不曾多說一句,哪裏來的生情?你莫要睜著眼睛說瞎話!”


    “今兒婆母都在這裏,在座的都是家裏人,我不妨把話說開。”鄒氏頓時止住抹眼淚,抬眸望向王氏,“這二人有情的事情,其實我早便知道。”


    成珩自地上抬起頭,就連成妧也不禁詫異起來,這話又是從哪裏說起來?成珩最近成日不都在朝暮堂裏頭同她和靜姝在一處麽?怎麽不說她與靜姝也同那梁苗有情?


    “就在今日白天,”鄒氏道,“在那梅苑裏頭,就當著勇毅侯府的麵上,這珩哥兒就已經同我苗兒有了牽扯,在當麵的婆子都迴來迴過我了。我也是為了留住臉麵,思量再三故而知情不報而已。”


    “什麽今日?”王氏問道,轉過來看著底下的跟在成珩身邊的婆子,“你們可曉得?”


    眾人俱是噤聲,不過這時的沉默已經將一切昭然若揭,隻有鄒氏身邊的一個婆子道:“白日裏,珩哥兒和苗姑娘不知怎的就在梅苑裏頭遇上了,苗姑娘腿腳扭傷了……珩哥兒還想去扶,許是見到眾人都在,才作罷了。不過這都看在眼裏,又當著外人,奴婢覺得並不妥當,特地來迴三夫人了。”


    “如此,”鄒氏起身朝著太夫人道,“一切婆母可都看在眼裏了?如今可都分明了?”


    太夫人隻垂眸望向地上久不做聲的成珩,他就端正跪在那處,也不多做爭辯,也不見麵上帶著慍色,太夫人不禁道:“我總是要過問珩哥兒一聲,珩哥兒你有什麽要說的麽?”


    成珩緩緩抬眸,那些燭光流轉的光華落在他的眼中,明明滅滅,他淡淡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縱使說的再明白,”成妧看著成珩亦是如此想到,“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其實我也不是逼著毀珩哥兒清白,”鄒氏見麵上鬧的卻是有些難看,不免讓人覺得都是自己刻意了,隻好略微有些緩和道,“該如何便如何,我們也不是那般不講理的……如今我可與二嫂各退一步。”


    鄒氏說著也走到王氏一起,王氏心裏頭不信,她還能退讓,口中冷笑道:“各退一步?你何曾有過餘地讓我們娘兩後退的,你很不得今宵我與珩哥兒一同死在你跟前才好呢。”


    “你們家珩哥兒是這府上的眼珠子,日後指著他出庭入相的,”鄒氏微微一笑,並不把王氏的話放在心上,“我苗兒也沒那個福分奢求正室大娘子,隻消一個妾,有屋可以容身便可。”


    “不可!”幾乎是同時,王氏與成珩異口同聲,王氏道,“這正室都未定,你讓我珩哥兒娶一個妾室,京中凡是好人家的姑娘,誰會願意嫁給我兒?你安的什麽心?”


    “祖母……”成珩抬起頭來,隻望向太夫人道,“我沒有,我不願意。”


    太夫人皺起眉頭,看那鄒氏的模樣已經是胸有成竹,既不是她親生的女兒,也不是她親生的兒子,如若此事鬧起來,她確然是無甚損失。


    “不過是一個妾室,”鄒氏道,“珩哥兒這麽些年,連個通房都沒有,京中凡是有臉麵的人家,有些哥兒公子的,家裏伺候著的丫鬟都一大堆了,要我說珩哥兒就是太聽話了些。”


    “這苗姑娘,”成妧突然開口,這事本同她沒什麽關係,不過今日夜裏見到了,果真好大一出戲,“看上去就去娉婷嫋娜,又是個嫻靜性子,就是我也不免生出幾分喜愛,就是平日裏總是在三嬸那頭,也不來這頭。”


    成妧突然提起那梁苗,卻叫她心頭略微有些驚訝,隻溫順的收斂眉目道:“阿妧說的哪裏話,我不過是隻想著幫姨娘多做些事情,這才未來朝暮堂裏頭同姐妹們親近。”


    王氏立刻抓住其中關竅,隻嘲諷道:“我珩兒也是不大去你們那頭的,既然你也不大出來,你們怎麽就能處到一塊去?真是奇了。”


    “我……”那梁苗眼圈一紅,又退到鄒氏身後去了。


    成妧卻不問其他,繼續道:“在此之前就算是太夫人亦是讚歎苗姐姐的人品貴重呢,這樣的好姑娘,若是為人妾室隻怕……當真是屈才了,況且咱們成府也不算得高門大戶,這話本不該我說,就連府上伯父們的妾身姨娘,都是底下家生子,要麽是外頭實在破落的人家買來的,為人妾室一輩子都抬不起頭,說得好聽是半個主子,說的不好聽也是奴才。這些……苗姐姐你想過麽?三嬸你也當真是舍得?”


    梁苗抿唇,手上攪著自己的手帕,眉眼一蹙,倒是鄒氏道:“如若二人有情,那也是不怕的。”


    “有情?”王氏最是聽不得這句話,“前些年,周氏倒是說與二爺有情呢,你如何不提?現如今人在哪裏?”


    話音剛落,外間已經響起更點,入夜微涼,太夫人見今日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特別是鄒氏王氏二人,現下瞧見彼此都是烏雞眼一般,如何能夠秉公辦事。


    “罷了,”太夫人歎口氣,“都是些兒女債,娶妾也好,娶妻也好,都不是今天夜裏能夠解決好的,再如何也得再等等。”


    縱使王氏心中再不忍,太夫人發話了,也隻能壓下自己心頭的那口氣,也不想做麵上的功夫,隻喚人扶起地上還跪著的成珩就要走。


    哪裏知道那成珩似是打定主意不願意娶,更不願意沾染,任誰來扶都不走,隻沉下眸子認認真真看著太夫人道:“一句話,孫兒今日不說完是不會走的。”


    “什麽話?”太夫人問道,成珩的脾氣同他大伯父是一個樣子,一根筋擰巴著,九死不悔。有時候就連太夫人瞧見成妧那般萬般不上心的模樣都想,會不會自來成妧同成珩就是抱錯了。


    “我不會納妾,”成珩道,“不會娶我不喜歡的女子,聲名,世家,性命,我都可以不要,那些不過是麵皮上自以為的好看,虛妄得如同池中月,鏡中花,風吹月散,鏡碎花殘。一個活生生的人,如若這件事都不能做主,那便是身而為人的愧。”


    言罷,說完這話,他起身走到梁苗跟前,就那麽堂堂正正的看著梁苗,一點也不發怵,那梁苗隻能低下眉目。


    成珩一改之前的溫婉少年郎模樣,帶著威壓,隻看著梁苗緩緩道:“我敢視卿雙目,剖心取肺以示清白,卿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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