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二爺隻覺得自己定然是聽錯了,一把打開那房門,問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她們姐妹幾個把佛堂如何了?”


    那小廝也是額頭冒著虛汗,伸出袖子擦了擦自己的額頭,道:“方才夫人身邊的康媽媽是這麽過來同我說的,佛堂裏頭人仰馬翻不成樣子,現下……現下夫人還在那,聽說老太太身邊的秋嬤嬤也在一處,卻不知道後來如何了。”


    成二爺一邊往外奔走一邊披著衣服,隻不過書房到底離佛堂相較於朝暮堂要遠上些許,待他趕到那佛堂時,太夫人早便已經趕到。


    那三位姑娘跪在簷下,等著裏邊的人收拾,王氏也站在一邊上,實在沒臉再為眾人求情。


    “這三個祖宗,”成二爺心中歎氣,“如今罰也不是,打也不是,叫人如何是好?”


    成二爺硬著頭皮走上去,見太夫人麵色不是很好看卻也隻得低頭汗顏道:“底下兒孫不成器,難為母親更深露重的,還特地來跑一趟。”


    太夫人手扶著自己的座椅,聽著屋裏的人來來迴迴,燈光照在底下幾個姑娘的麵上,她們眼中俱是有些失措。


    “完了,”靜姝微微挑起眉宇,隻偏過頭低聲道,“祖母瞧見我了,定然是不會放過我的……”


    太夫人眸光微微一沉,卻並沒有如她們所料那般責備,不過是輕輕的把目光從三位姑娘的麵上略微帶過,然後淡淡道:“姑娘們也都困乏了,受了不小的驚嚇,帶迴去歇息吧。”


    成二爺自知孩子們犯下大錯,往前走了一步還想告饒求個情,卻還沒開口的時候便被太夫人打斷:“這件事便這樣吧,也沒什麽可說的,也莫要再提了,我也是困乏得很,還是二郎媳婦留在這裏照看著等拾綴好了,派個人來知會我一聲便可以。”


    王氏唯恐太夫人又變卦,立刻走上前朝著太夫人道:“兒媳一定謹遵婆母囑咐,定會將這佛堂恢複成以往的模樣。”


    太夫人點點頭,隻瞧著底下的成妧道:“阿妧也隨我迴去吧,夜深了。”


    秋嬤嬤為成妧披上衣服,便跟著太夫人一道往迴走,太夫人走在前頭,成妧深一腳淺一腳跟在後頭,心中明白太夫人生氣了,卻也隻能默默的走著。


    走到朝暮堂前,成妧好不容易鼓氣走到太夫人跟前軟軟的叫了聲祖母:“阿妧錯啦……祖母不要在生氣了,阿妧日後不會犯了。”


    太夫人卻遠比成妧要淡定許多,卻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祖母的手總是溫暖的,叫成妧忍不住微微抬起頭來。


    “小孩子家,”太夫人和藹口氣,“總是會有些頑皮,不過阿妧你記著,這一次祖母不追究,給你們一次天真爛漫的機會,如若有下一次,祖母不會把你們當做孩童,也該是你們長大的時候了。”


    成妧本就已經知錯,本也打算祖母要打便挨著,要罵便聽著,卻不曾想祖母到底是心疼自己,祖母亦是明智與寬厚的,忍不住鼻子一酸。


    “這京城真是個花花世界,那樣好玩又有趣,”太夫人忍不住歎息道,“叫你們的心都浮躁起來。”


    夜色微涼,輕輕吹動成妧的鬢角,也吹動院子裏的樹木花草,吹動月光雲影,也吹動祖母的衣袖,或許何曾幾時,祖母也曾是這般肆意張揚,度過自己最初的年華。


    待成妧已經安歇下,太夫人的房中燭光卻沒熄,秋嬤嬤為燈盞添上一些燈油,又道:“看來老太太心裏還是放不下吧。”


    “這幫皮猴兒,”太夫人扶額,身影落在燈下,有些發愁道,“殊不知比他們的父輩要能惹多少事,今日我也是著實有些哭笑不得,就為了那樣一隻黑貓,竟把整個佛堂糟踐的不成樣子。”


    “太夫人竟也忍住不發脾氣,”秋嬤嬤見太夫人現下氣也消了,才開口,“奴婢不過瞧了一眼,魂都要嚇飛了。一半害怕佛堂不知毀了多少東西,一半啊,又害怕太夫人不知道是不是要請家法呢。”


    “你以為我沒想過?”太夫人歎口氣,“我當時心中百轉千迴,想現下該罰他們去何處跪著,萬一又因個耗子把別處毀個精光如何是好。”


    “姐兒一日大似一日,馬上就要到反骨的時候呢,”秋嬤嬤忍不住皺起眉頭,“再這麽下去隻怕也不是個辦法。”


    “這事我方才迴來的時候也想了,”太夫人道,“我知京中許多人家都是留著教養嬤嬤的,先前媖兒入宮時,那宮裏也曾經派過人來教習宮裏的規矩,那說話談吐當真是極好,到底黃夫子是個夫子教哥們考取功名的,心思直接,我合計著也該尋上一位來家裏。”


    第二日,因昨夜鬧騰得過晚,到底是有些疲倦,成妧睜開眼睛時,已經日近午時,嚇得一下子便驚醒,隻喚翠衣雪裳進來。


    “妧姑娘莫急,”雪裳最先走進來,又著人端來熱水為成妧梳洗,一邊道,“學堂那頭已經打過招唿了,姑娘們今日先不去學堂了。”


    “不去學堂?”成妧道,“這是祖母說的?”


    “今日有更好的事等著姑娘呢,”雪裳道,“宮裏有個因年紀大才從宮裏的嬤嬤,還是大姑娘現如今的才人小主托了人尋到的。”


    成妧這時才恍然大悟來,迴頭來看著雪裳道:“是為我與兩位姐姐請來的?”


    陽光流轉在成妧的麵上,琥珀色的瞳孔襯著白皙的肌膚,已經有了幾分少女明媚的線條,雪裳見成妧有些不大樂意,隻好勸慰道:“太夫人也是為了姐兒好,姐兒仔細想想若是日後……姐兒要嫁人了,那些人到家裏一瞧,卻見姐兒吃飯活似小豬兒,走起路來一搖一擺活似個鴨子,還不得全都給嚇跑了。”


    成妧嘟囔著嘴,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當真不想隨著一個老嬤嬤學規矩,隻道:“不嫁便不嫁,那人是要娶我,還是要娶一個木頭迴去!”


    雪裳聽聞這話忍不住笑出聲道:“哪有姑娘大了不嫁人的。”


    如此說了半日話,好說歹說才把成妧帶到那碧波堂前,卻見靜姝成姈早便到了,靜姝麵色不善就差把“我不願意”寫在腦門上。


    成姈倒是極為願意的,她一向對自己的言談舉止都是得意的,現在隻恨不能提早在那嬤嬤跟前顯擺一場,好叫嬤嬤刮目相看。


    “聽說這可是宮裏來的人,”成姈道,“若是宮裏的娘娘主子們都是在這嬤嬤手裏邊學的,那我們豈不是也學的是宮裏娘娘們的。”


    靜姝稍稍坐正了一些身體,卻靠著那背椅,挑起眉宇看著成姈道:“就你?可真給你臉上貼金,還想去宮裏做娘娘呢,你還當真是指望你能越過我阿姐去麽?”


    成姈便道:“那也比你坐沒坐態,站沒站態要好上許多。”


    成妧隻靠在椅子上,縮成一團聽著她們二人你一言我一語,隻想這嬤嬤不知道要在府裏停留多久。


    卻在這時,隻聽見門口似乎有人言語的聲音,三人齊齊起身果真見王氏隨著一位老嬤嬤往這邊來。


    三個姑娘擠在一處,扶欄而望,那嬤嬤走在王氏後頭,卻比王氏要高上些許,一雙眼睛銳利非常,麵上緊繃,似乎這輩子也不曾笑過。


    “這便是……”成妧道,“那位嬤嬤麽?”心下發涼,隻覺得自己這些時日定不會好過。


    “我現在去學堂讀書,”靜姝道,“還來得及麽?”


    那嬤嬤被帶到三位姑娘跟前,不過略微抬起眼皮來,從三位姑娘麵上一掃而過,便又抬起下巴來不再看她們,仿佛自己看見了什麽極其惡心的東西。


    “這位便是胡嬤嬤,”王氏開口介紹道,也隻有王氏開口時那嬤嬤才微微頷首,算是致意了,“胡嬤嬤也曾在禦前伺候過的,熟識宮裏各項禮法,是你們阿姐在宮裏說盡了好話請到咱們家來的。自今日起,便是你們的教養嬤嬤,你們定要好好聽話。”


    “是,”三人齊聲道,又微微屈膝行禮,“孩兒謹遵教誨。”


    那嬤嬤見三位姑娘行的禮,登時皺起眉頭來,卻因端著禮數隻能等著王氏道:“嬤嬤也別見外,隻把府裏當家裏一般,三位姑娘若是有什麽不對的,亦或是行差踏錯,嬤嬤隻管罰便是,我同著她阿父,府裏的老太太都無二話。”


    那嬤嬤眯起眼睛,道:“老身也不瞞夫人說,宮裏的貴人老身也教過,甚至君上跟前,說句沒皮沒臉的,那些禦前的女官有幾個瞧見老身也是要叫聲嬤嬤的。世家小姐我也教過不少,那些真心想學的,便不能縱容溺愛姑娘們溺愛了我才開始姑娘們喊累喊苦,家裏先看不下去了,這便學不成了。”


    “嬤嬤隻管放心,”王氏被她一席話說的,簡直堵死後路,心道果然是宮裏來的人,“隻要是嬤嬤說的,教的,再苦再累,也得挨著。”


    那嬤嬤迴頭來看著底下還曲著膝的姑娘們:“姑娘們模樣倒是周正,不過這禮行的著實不像樣子,就這一個屈膝問安都不成,今日上午,便這麽練半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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