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妧出來見人時,還不怎麽認得這位師母,隻見到祖母邊上坐著一位麵容和藹的老太太,穿著一件褐色對襟墨綠色的夾襖,衣著打扮並不貴氣卻十分素淨,可見是個清貴之家。


    “阿妧見過黃師母。”成妧朝那老太太稍稍屈膝,那黃老夫人伸手握住成妧的手,又瞧看她麵上的顏色。


    黃老太太方才道:“這姑娘瞧著便有靈氣,叫人喜歡,我家那位老頑固,非要讓我來相問,那張紙上一個字都沒有是什麽意思,我就說,咱們兩家的關係實在犯不上非要按著那規矩來。”


    太夫人哪裏知道成妧是什麽意思,甚至連成妧交的是一張白紙她都不曉得,當下也有些困惑。


    太夫人道:“阿妧,可是你最近還不想去上學堂?你黃師母不是外人,有什麽話當下說出來便可。”


    成妧揉揉自己的手帕子,似乎是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妧並不是不願意去學,隻是……阿妧自己也不知道因何而學,哥哥姐姐有的是為了出人頭地,有人是為了吟詩作賦,可是這兩樣於阿妧來說並不十分向往。”


    “老姐姐,你家這個孫女倒是有趣。”黃老太太這輩子同著黃夫子一起倒是也見過許多的孩子,遇見這樣的問題大都說的比做的好看,還是第一次有孩子這麽耿直的說出來。


    成妧繼續道:“呈給夫子一張空白的紙便是想告訴夫子,阿妧便是那張空白的紙,對於學識日後是否有造詣,是否明白自己該學什麽,都要靠夫子點撥了。”


    “你這是什麽潑皮破落戶,”太夫人不禁笑起來,“黃家妹妹,你可千萬別聽這孩子胡言亂語,怎麽自己對學問沒有了解,還把自己綁到夫子身上,日後若是沒個出息……還怪夫子不曾點撥通明嗎?”


    成妧麵上一紅,她早便料到自己在學問這件事情著實沒有天賦,隻怕日後萬一學的不好或者太過蠢笨,被夫子責罰怪罪,特地想了這個法子來,卻叫祖母一眼便看破。


    成妧隻能把腦袋埋到祖母的懷中撒潑打滾,道:“祖母怎麽能這樣說嘛……”


    “這孩子果真伶俐,”黃老太太笑到,“都是小孩子家,確實沒什麽要緊……隻不過還有一事,你我是多年的姐妹,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該提前告知一聲。免得被有心人挑撥,倒傷了情分。”


    “你且說便是,”太夫人一邊又命人添上熱茶來,“你我之間還分什麽彼此?”


    “也是這一次,各府裏的哥兒姐兒呈上來的紙上,我家那位老頑固一字不落的全看了,唯獨府上珩哥兒的,才氣心智當屬第一。”黃老太太不免讚歎,“府上幾位姑娘因隻是陪著學,也無須太過苛刻。外邊的,隻有幾家得了許可。”


    “隻是……”黃老太太收斂起麵上的笑意,“瓊哥兒那孩子,言辭冗長,語句華麗,足足寫了三頁紙,卻不似他自己口吻,而且言語之間……太過誇大其詞,直言自己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而學。”


    成妧心中不免有些狐疑,這般話語若說是書上的句子,可是放在此時不免有些太過誇大,而且這般口吻一聽便知道不是成瓊一個娃娃寫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太夫人歎息,“這是有人在背後搗鬼,指望自己讀了幾句不成章節的話在夫子麵前賣弄呢。”


    “老頭子一聽便不得了,你也知道他的脾氣,”黃老太太道,“隻不肯收下你們家這位瓊哥兒呢,這如今是個什麽世道,你也是知道的,誇下這樣的海口,才是最讓讀書人忌諱。”


    太夫人隻垂下眼簾,手上撚著一串手釧,歎道:“不瞞你說,這府上固然子孫眾多,嫡庶尊卑有別,可是我念著底下庶子庶女的不易,總不會苛待,也不會提及出身,皆是一視同仁,卻總有那麽些人,貪心不足,這件事你同我說了,我心下便有了大概,待他們求到我這處,我自會點醒。保證日後在私塾裏,不會給夫子惹下麻煩。”


    黃老夫人自然也是萬分感歎道:“父母愛子,謂之計深遠,並沒有什麽不對的,隻不過父母那輩的恩怨牽扯到孩子身上卻不算的明智了。”


    太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隻道:“當年你我還在宮裏嬤嬤那裏學規矩的時候,嬤嬤也是這麽勸慰我們的,高門大戶裏,愛恨糾葛是過不完的。”


    思及過往,黃老夫人也是一腔感慨,隻說天色已晚,便不多留了,又伸手抱了抱成妧道:“你家這個妧姑娘,生的水靈日後且有福氣呢。”言罷,才從朝暮齋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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