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燕川的天氣轉為晴朗,雪水化了,菡萏院屋簷滴水,嘈雜一晚上,成妧便渾渾噩噩了多少日,昏睡著便是發燒,倒不是哭鬧,就是沒有原先的生氣。


    府裏也逐漸習慣她這樣的模樣,麵子上還是一番平靜,該如何便如何,料理完幾場白事之後成府到底百廢俱興,眾人終日隻是忙碌的樣子,有些事情一直懸而未決,卻無人提起。


    “你瞧著,”院內的人聲竊竊私語傳過來,成妧靠在榻上,直盯盯的看著簾帳上繡著的那條鯉魚,外間的聲音帶著一點點的戲謔,“我還聽說,咋們姑娘是江水裏邊撈上來都還沒死,”那婆子的聲音又響起來,把自己才從別處打聽到的一股腦說出來,“這叫什麽,命硬!八字太重,所以才會克死……”


    成妧這才微微一動,似乎被最後幾句話刺激到了,想起來瞧瞧是誰在她窗台子底下多嘴多舌。


    才走到那門口,突然隻聽見院子大門一聲響動。


    突然那久閉著的院門突然被打開,有一堆人匆匆踏入,分站兩邊,成妧瞧見她二嬸王氏從中走出,眉頭緊緊的蹙著,底下本就單薄的唇抿著,居高臨下看著眾人,她背後緩緩走出來一個同樣麵色發緊的道姑打扮的婆子。


    那道姑原是附近觀裏的一個道姑姓馬,因王氏長女成媖幼時出痘時做過一場法事,還算有些成效,因此認下做個幹娘,平日裏便可出入成府。


    “那孩子,”王氏朝著裏間,一怒嘴,“便在這裏邊,幹娘隻管除去這府上的冤孽,我既已掌家,這府上大大小小的事自然是要辦好的,一家子的安然,一族的福邸必然不可受損,還有勞幹娘。”


    王氏的眼神不善,教成妧後背有些發寒,記憶中的二嬸待她固然不算的如何親厚,卻也算是以禮相待,何曾有過這般寒涼的目光。


    那婆子會意,眉目一轉,立刻傳人擺上香案,嘴中念念有詞,掐訣念咒,那燭光一閃,隻聽那婆子突然豎目一瞪,朝著裏間大喊妖孽。


    不待眾人反應,直接登堂入室,掀開簾子,期間有些稍稍有些護主的,想要走出來過問一句,王氏立刻便嗬斥道:“今日,我為闔府祛災,誰若是敢攔我,家法伺候!”


    那馬道姑衝進去的時候,成妧隻見光影一閃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一把抓起,從門簾子後邊被一把被拖起,一直拉到外間,手腕被拽得幾乎要斷,冰天雪地裏還光著腳站在院中粗糲的石板上,冷的她有些不住的發抖,小小的身子抖得像篩子一般。


    那婆子當著眾人的麵桃木劍直指成妧門麵,嘴中喝到:“原是你這妖孽怨主,待我作法除去這精魂,豈得爾等在此放肆!”


    言罷,提著木劍便要朝著成妧砍去,成妧猛然清醒一半是冷一半是害怕,轉身避閃不及,直抽在她麵上,一道血痕便顯現出來,鑽心的疼意襲來,眼淚即刻便湧出來,深吸一口冷氣。


    “還請夫人放心,”那道姑抖抖手上的桃木劍,聲音粗劣而沙啞,“這孩子也不算沒法救,隻消養在別處,不能養在這富貴溫柔鄉裏,她身上帶著血光,須得勞苦低賤的人家來壓著,越是命賤,糊弄過天眼,便也能活下去確保整個福蔭不受損。待老身作法除去這冤孽,夫人自可做處理。”


    “即是這樣,你且除了她身上的怨靈妖魔,”王氏見已經有了眉目,也不好太過,“稍後我差人送阿妧去莊子裏養著,待她好些了,再接迴來,得虧遇見幹娘,這才得了庇佑,不然還不知道症結所在。”


    說著一麵低頭朝著底下跪著的一圈擔心受怕的人道:“我是這孩子的二嬸我自然也是心疼可是心疼歸心疼,總是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不是麽?”


    成妧乳母心疼,跪倒在地朝著王氏哭求道:“夫人!這是做什麽?姑娘矜貴,可經不得這樣的作弄!有什麽事,還請夫人迴稟了老夫人,二爺他們再出來做打算。大夫人原先在世時對您也多有照拂,還請……”


    那王氏橫眉一挑並不由分說,朝著她麵上便是一巴掌,冷道:“你倒心疼著冤孽,幾時輪到你來說嘴!”


    “如今,成府,”她看著乳母,又走到眾人麵前,“已經沒有大夫人了。馬幹娘也是為成府著想,說不定還是你們麵前的這位姑娘克死的主母,我也是為了闔府。”


    成妧便是在此時,猛然清醒,先前的渾噩,先前的懵懂,先前的混沌,在這一刻變得清澈明朗。


    她低頭瞧自己的手,已經沒有阿娘了,阿娘放開自己的手了……再沒有了,長房隻剩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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