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的超市人總是很多,結賬時又要排起了長隊。


    他們倆排在無購物通道旁邊的收銀台之前,一旁有幾個小孩正在追逐打鬧,有些吵雜,他們牽著手站在一起。


    “顏顏,顏顏!”


    林遠輝率先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隻見一個中年男人正疾步地向他們走了過來。


    舒顏的態度有些淡淡的,“舅舅,好巧啊。”


    “是啊,好巧。”


    林遠輝看著舒舅舅,從模樣上跟顏素蘋長得還是很相像的。


    舒舅舅臉上堆著笑,開始打量起了他來,從上到下,還盯著他的腕表看了看,目光裏可謂是滿滿的忖度。


    “舅舅,這是林遠輝,我男朋友。”


    “阿輝,這一位是我的舅舅。”,舒顏為他們兩人做了介紹。


    林遠輝先伸出了手,“舅舅,您好。”


    “你好啊,小林,你的個子真高啊,是從事什麽工作的啊?”,舒舅舅問。


    “舅舅,我是律師。”,林遠輝說著暗暗地瞥了一眼自己被對方握著不放開的手。


    “喲,原來是做律師的啊,這個工作好,很好的啊,根本就是穩賺不賠的,對吧。”,舒舅舅說著,鬆開了手。


    林遠輝淡然地一笑,“還可以的,養得活自己。”


    “你這話就太謙虛了啊,小林。”,舒舅舅笑著對他說。


    搭上話之後,舒舅舅很自然地就擠進了結賬的隊伍裏,跟著他們倆一起往收銀台的前方挪動。


    “顏顏啊,你有時間就帶小林到舅舅家去玩啊。”


    “哦,等有時間吧。”


    “嗯,好。又快過年了,我每一年年前都給你媽媽打電話,讓你們到我們那邊去一起吃年夜飯,你們都沒有來,你們就得兩個人,人少了吃飯就不會熱鬧了的。”


    “今年,你們就到舅舅家裏去吧。”,舒舅舅一邊說著,一邊瞥向林遠輝。


    他的話明顯就是想要說給林遠輝聽的,用以顯示他與舒顏母女倆關係並不疏遠,但是他並不知道,其實林遠輝早就從舒顏那裏聽說過了他的一些事情。


    舒顏臉色微冷,“還是不麻煩了,我跟媽媽就算是兩個人,逢年過節都過得很豐盛的,而且在自己家裏吃飯最自在了,挺好。”


    舒舅舅到底了解她的脾氣,看到她顯露出不悅了,索性就轉向了林遠輝,“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們,小林,你平時是經常過來這裏購物嗎?”,他很清楚舒家距離這裏不近,專程跑過來采購的可能性並不大。


    林遠輝說:“我是經常過來,往得比較近。”


    “哦?你家也是住在這附近嗎,具體是哪個位置啊?”


    林遠輝抬手比劃了一下,“前麵的藍湖景苑。”


    “喲,原來是那裏啊,那這麽說我們兩家住得就真地是很近的了。”


    “我們家就住在旁邊的大院裏,是顏顏她表妹單位的房子。”


    “要說人家正規的大單位就是好啊,就是剛進去的年輕人福利也能很好的。”,舒舅舅沒忘記抓住了時機去曬自己的女兒。


    舒顏一直都不怎麽搭話過去,輪到他們結賬了,她才說:“舅舅,你的東西都放上來吧,我們來一起結賬。”


    “喲,你們看,我光顧著說話了,都差點要忘了自己手裏還提著東西的呢。”,舒舅舅說著,把手裏的洗衣液放到了所有物品的最前麵,又立即掏出了會員卡遞給了收銀員,“我有積分卡的。”


    結好了賬,舒顏把特意獨立裝起來的物品遞了過去,“舅舅,我們買的東西多要整理一下,一會是迴他父母家那邊吃飯,你就先走一步吧,不用等我們。”


    然而舒舅舅似乎並沒有聽明白她的真正意思,不願意離去,“沒有關係的,我反正沒有緊要的事,就等你們一起不妨事。”


    “哦,那好”舒顏應了一聲,拿出自帶的購物袋,把物品簡單地分了分類,然後裝了起來。


    在走去停車場的路上,舒舅舅總時不時地跟他們扯上兩句以保持著氣氛,最後就一直跟著來到了林遠輝的車子前麵。


    舒顏說:“舅舅,要不然我們送你迴去吧,也算是順路的。”


    舒舅舅擺了擺手,“不用,不用,我走著迴去。”


    “那我們先走了,下次有空再聊了。”,舒顏說。


    “好,好,哪天有空我們兩家人一起去喝茶啊,吃飯也可以的,小林,到時候你也要一起過來啊。”,舒舅舅說。


    “好的”林遠輝站在車門邊點了點頭,“那我們就先走了,舅舅。”


    “好,好,慢走啊。”


    舒舅舅站在原地看著林遠輝的車子逐漸地走遠。


    他摸了摸下巴,外甥女運氣不錯的啊,不聲不響地就找到了這麽一個男律師,看著真是不錯的。


    *


    車子往林家的方向開去。


    “想再跟你說一說我舅的事情,可能會很羅嗦,你要聽一聽嗎?”,舒顏問。


    “聽啊,我就喜歡聽你說話。”,林遠輝說。


    舒顏緩緩說到:“其實在小時候,我們兩家人是很親近的。”


    “小學畢業之前,每一年的暑假我都會住在舅舅的家裏,他們家住在一樓,樓前樓後都有空地,玩耍起來好隨意,這是我們在市中心的家裏不會有的。”


    “那時候媽媽在車間上班,休息時間跟別人不一樣,她一休息就會去看我,每次都會帶來很多好吃的,而爸爸休息的時候就會直接去把我接迴家住兩天。”


    “但其實,那時候我也並不是那麽地想家,畢竟知道住上那一小段時間之後,自己肯定是會迴到爸爸媽媽身邊的。”


    她說到這裏,眼神很柔和,嘴角也跟著彎了彎。


    “關於兩家人,我真正懷念的就是那一段日子了,因為我當時年紀小頭腦簡單,所以那些日子也跟著是很簡單快樂的。”


    停頓了好一會,她才又說到:“隻是,其實很多的事情,在迴過頭去再看時也許才會看得更明白一些。”


    “舅舅和舅媽當時是在同一個單位上班,可能跟舅媽是華僑有很大關係,他們家總跟別人不太一樣,比如說我有三個表弟妹。”


    “單位效益不好,孩子也多,我爸媽就總是變著方法要去照顧他們,可以不誇張地說,如果我們家有三隻蘋果,那就會留一隻給我,其它的就全都給了他們家。”


    “又比如,我剛剛說過的暑假,我後來才知道其實爸爸媽媽也是借機給了不少錢過去的。”


    “長久以來,媽媽對於娘家的各種貼補,爸爸不僅沒有怨言,甚至還想陪著她去做到更好,這,也是媽媽深愛爸爸的原因。”


    “後來舅舅他們找關係調動了工作,家裏的經濟環境迅速地得到了改善,卻要對我們遮遮掩掩地,還是一如既往地索取。”


    “兩家人開始疏遠是在外婆去世之後,而彼此相隔得更遠呢,當然就是我爸病倒之後了,大年初二他們全家人還是會到家裏來吃飯,但是一年的其它時間,就沒有人再主動過來看望我爸了。”


    “後來,媽媽把這個年飯聚會給取消了,顯然,她是對自己的親弟弟一家人失望了。”


    “到了我爸的追悼會,他們全家隻有舅舅和小表弟作為代表過來了,那些沒有出現的人,他們甚至都懶得編個理由給過來,就根本沒有意識到也許自己還是需要有所解釋的。”


    “是啊,我當然是覺得自己是有著很充足的理由的了,我就是固執地認為,任何正常的感情它都應該是彼此相互給予的。”


    “沒有人就必須是無條件地要對另一個人不停地去付出,同樣地,也不應該有人就理所當然地隻是去享受別人給予自己的好,而又可以理所當然地無動於衷。”


    “一個良性的狀態之下,付出的人就不應該有自己犯了賤的感受,而接受的人也不應該自以為就有著索債的資格。”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她的手已經是被林遠輝握了過去。


    這是繼上次在墓園裏說起父親之後,她第二次在他麵前這麽盡情地傾訴了,他靜靜地聽著,心裏有些疼惜,她的自信和堅強有一半是先天而來,而那另一半應該就正是她一直不斷地對於自己所經曆過的事情進行著思考。


    所以她愛憎分明,又足夠果斷決絕。


    他找了個地方把車靠路邊停了下來,擰開了一瓶水遞了過去。


    舒顏接過來喝了兩口,把瓶子遞迴給他。


    他也喝了兩口,“還喝嗎?”


    “喝。”


    等到她把那瓶水都喝了,他問:“心情好些了嗎?”


    “嗯,說完了就好了。”,她說。


    *


    星期天,迴到了舒家。


    舒顏都還沒來得及主動說起,顏素蘋就先說起了舒舅舅的事情了,“顏顏,你舅舅昨天晚上給我打了電話。”


    “那我們昨天在超市遇見他的事情呢,他有說了嗎?”,舒顏問。


    顏素蘋迴答說:“說了,不過一開始還偏要東扯西扯地。”


    她側身看了看客廳裏的林遠輝,壓低了點聲音對女兒說到:“他問我,你和阿輝是怎麽認識的,問我對阿輝是了解到什麽程度了,然後又要扯到別的地方去。”


    “最後還是沒忍住,直接開口讓我幫看看有沒有機會去幫你表妹也找到一個跟阿輝條件差不多的人。”


    “還真的是無事不殷勤,我接了電話就一直在等著他的呢。”


    舒顏笑了,她此時正在煎三文魚。


    這魚一共是買了兩份的,大的那份前一晚在林家已經做來吃了,這一份特地留到今晚要跟母親一起分享。


    當時超市的促銷員對產地與價格做過了一番的介紹,又是蘇格蘭又是挪威的,其實她並沒有太認真地去聽,畢竟她真地是沒必要去懷疑,因為她實在沒有辦法,也沒有能力去進行驗證,不如選擇相信。


    世事不就總是這樣的嘛,知之甚少的就更容易去相信了別人所說。


    “媽,舅舅他當時打量阿輝的那個樣子,我不得不說真是有點太露骨了,後來還非是要跟著我們一起去拿車,其實不過就是想要看看開的是什麽車子嘛。”


    “總之,他當時就好像一台x光機,忙著掃描給阿輝打分呢。”


    顏素蘋給女兒的話逗笑了,“怪不得了,說是要找條件跟阿輝差不多的喔,可是,條件好的就一定能看得上他們家的女兒啦?”


    “我直接告訴他說,我沒有辦法幫得上這個忙。”


    舒顏把金黃色的魚塊盛出,笑而不答,心中感慨。


    在以前,母親對舅舅護短得厲害,是不會有這樣的談論的,母親如今放棄了之前幾十年的那種近於盲目地維護,對於自己唯一的弟弟感到失望並且選擇疏離,這其實根本上就不是什麽令人高興的事情。


    如果說單方麵地愛一個人不能稱之為得到,那麽不再愛了是不是也不應該被叫做失去?


    沒有得到,也就沒有失去,隻要是自己能想得通了,事情就可以容易一些地讓它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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