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顧宴晨,陸小雪眼神冰冷,一雙瀲灩桃花眼,也如同染上了冬日的寒霜。


    “孩子被別人全家欺負,您是會保護孩子,還是會出賣孩子,生怕孩子擺脫欺負她的人,還用母親這個身份詆毀孩子,逼孩子在狼窩裏忍氣吞聲一輩子,隻要自己不丟臉就行?”


    江夫人垂下眼簾。


    她本就是個聰明絕頂的女人,寥寥幾句,便已經猜到了大概,想起幾年前,邀請陸小雪母女去江家赴宴,沒說上幾句話,顧宴晨就開始擺臉色,好像誰給她委屈受了,反倒是當女兒的一直在打圓場。


    連個孩子都不如。


    想起第二次見到顧宴晨。


    …………


    ……


    不知聽了誰的話,第二次去江家赴宴,顧宴晨全程彎著脊梁骨,腦袋垂得極低,卑微得好像她是江家的傭人。


    一雙小眼睛撲閃著。


    不時看向坐在江夫人身邊的陸小雪。


    不知道她想說什麽,睫毛微仰,小心翼翼地瞅著江夫人,幾度躍躍欲試,欲言又止。


    這母女倆的差距,怎麽會這麽大?


    這是親生的嗎?


    女客們也不似生日宴那天的熱情,對顧宴晨客套而疏遠,這次,是真的沒有一個人搭理顧宴晨。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走。


    杵在沙發裏,迴想著那天顧宴曦對她說的話,顧宴晨心中總是惴惴不安,總覺得自己身為母親,必須為孩子說點什麽。


    她又一次看向自己的女兒。


    這一次,陸小雪是坐在江夫人身邊,兩人坐在主位,離顧宴晨坐的沙發有一點距離,中間還隔著好幾位女客,就像是故意把陸小雪和顧宴晨隔開來的,陸小雪沒有看出江夫人對顧宴晨的冷淡,隻是覺得這樣安排挺好的。


    母女倆坐在一起,陸小雪今晚就別想消停了,一有點風吹草動,顧宴晨就要教訓她,好像不當眾教訓孩子,這一天就不算完整。


    想起上次來江家赴宴,顧宴晨全程擺臉色,還迴娘家告狀,陸小雪就一個頭兩個大。


    顧宴晨的腦迴路,陸小雪完全理解不了。


    終於,顧宴晨卑微地彎起脊梁,仰眸看著江夫人的方向,小心翼翼地開口了——


    “我們這樣的家庭,能攀上你們家,就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我們不要求什麽,隻要你們不嫌棄我們,我們就已經很高興了。”


    江夫人不喜顧宴晨,聞言,臉上的笑意收起,不感興趣地瞥著顧宴晨,江宇宸的小姨則是看了一眼陸小雪。


    眾人神色各異。


    上次來赴宴,還趾高氣昂的,怎麽今天,就完全換了一副麵孔。


    卑微地低下頭,顧宴晨小心翼翼地繼續說:


    “我們這樣的家庭……”


    “媽,你又聽誰胡說了?”陸小雪忍無可忍地笑著開口,“我不是跟你說過,千人千麵,一千個人就有一千種想法,我們管不了別人的嘴,但是能管住自己的言行,我們決定不了別人的想法,但是能決定自己的思想,不要聽那些人胡說,也不要被那些人影響,我跟你說過很多遍,怎麽你就是聽不進去呢?在家裏發發牢騷就算了,出來,還要受那些人的影響,說那些不著邊際的話?”


    顧宴晨看著自己的女兒,想起顧宴曦說過的話,還是覺得,弟弟說的話更可靠,她繼續開口:


    “我們這樣的……”


    “迴去,我給你報一個禮儀輔導班!”陸小雪打斷她,“我陪你一起去,好好學學禮儀,在別人家裏,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我陪你一起學,抽出時間慢慢學,一定讓你學會禮儀這堂課。”


    江夫人精明的眸子閃了閃,看著陸小雪,不感興趣地瞥了眼顧宴晨,越看越覺得連個孩子都不如。


    ……


    …………


    看到顧宴晨低著頭,懦弱憨傻的麵容流露出一抹刺眼的無辜,嘴唇委屈地抿緊,似乎還覺得自己很冤枉,陸小雪更覺得無比諷刺。


    “正常人,都不會選擇後者吧!”


    陸小雪心中諷刺,眼底也流露出自嘲,她捏緊手腕,譏誚道:


    “可我媽不一樣。”


    “她不但選擇了後者,還反咬一口,把黑鍋全都扣在孩子頭上!”


    這個瞬間,陸小雪忽然有種無力感。


    還有一種沉沉的絕望。


    她不理解。


    事到如今,顧宴晨竟然還覺得自己善良大度,還在試圖用自己的善良大度感化惡人,通過讓孩子忍氣吞聲,以換取所有人的好。


    她是真的想不通。


    顧宴晨憑什麽認為,隻要忍氣吞聲,就一定能平安到老?


    “媽,你去林家道歉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林家會得寸進尺?”


    盯著顧宴晨心虛又不想承認錯誤的臉,陸小雪咬牙切齒地譏諷:


    “你以為你是去幫我?你tm你是去害我!”


    “她媽都覺得她有錯!”


    “她撒謊是她爸教的!”


    “她媽在法庭上都向著林濤!”


    “顧宴晨,你去林家道歉,在法庭上替林濤求情,就是林濤殺我的底氣和借口!”


    那眼神中的憎惡,如同顧宴晨是隻惡心的蒼蠅!


    顧宴晨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臉上火燒火燎,又羞又臊,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你自以為的善良大度,在外人看來,就是心虛,就是承認自己有錯!你都承認自己有錯了,別人為什麽還要對你客氣呢?”


    江夫人強行擠出來的柔和漸漸消失,麵容重新變得麻木沉黯,她眼眸微垂,有種死氣沉沉的冷漠,江澤川早已沉下了臉,有種被愚弄的憤怒,江宇宸的小姨也蹙起了眉頭,看著顧宴晨。


    “還有,你讓我舅舅跑到林家,說我隨我爸,向林家暗示我爸會撒謊,所以,林家人認為是我爸教壞了我,才會拚盡全力地報複我,報複我爸教壞了我!”


    沙發裏,顧宴曦終於低下了高貴的頭顱,難能可貴地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他眉頭微蹙,眼底閃過一抹不是滋味的懊惱。


    陸家和也坐在沙發裏,他的臉很沉,黝黑憨直的麵容有種陰鷙,眼神涼涼的,嘴唇抿得很緊,雖然被顧宴曦襯托得沒什麽存在感,但依然有種冷銳,從他瘦弱的身體中透出來。


    他的女兒……


    這是他的女兒……


    從來不知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他的女兒,竟然承受了這麽多來自親人的打壓和傷害,她本不該承受的!


    “你不懂事,顧宴曦也不懂事嗎?你讓顧宴曦去林家教訓我的時候,就沒有想過林家會借題發揮,給我扣屎盆子嗎!?”


    江夫人垂下眼簾,神情重新恢複了漠然,江澤川的表情始終陰沉肅然,眼神冷冽,如見了血的利刃,江宇宸的小姨就那麽看著顧宴晨懦弱又矯情的臉。


    “媽,你愛孩子嗎?”


    嘴唇動了動,顧宴晨想說“愛”,可是,女兒冷冽的氣息讓她的喉嚨一陣陣抽緊。


    顧老太最是通透,時至今日,早已明白了是自己的女兒犯了蠢,做錯了事,可身為母親,她既不能責怪自己的女兒,又不能替女兒承受這份苦果,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無能為力。


    “林濤在我胳膊上割了十幾刀,我忍無可忍,迴家攤牌,把還沒有結痂的刀傷亮給你看,”陸小雪盯著她,“媽,你心疼我身上的刀傷了嗎?”


    顧宴晨抿了抿嘴。


    “媽,我從來沒有迴家告狀,你就天真的以為,是我矯情,吃不了苦,才想甩掉那一家子吃人不吐骨頭的白眼狼嗎?直到我的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脅,想分手保命,你竟然讓我迴去!”


    陸小雪的聲音倏然冷厲起來:


    “你讓我迴去送死嗎?”


    盯著顧宴晨那張充滿矛盾的臉,那樣無辜,又那樣憋屈,隱隱還帶著點不甘心,陸小雪心中一片冰涼,骨頭縫裏都透著冷。


    “就因為我從來不讓你擔心,你就理所應當的認為,我堅不可摧,隻會禍害別人嗎?”


    對待顧宴晨,陸小雪已經不知道該以怎樣的麵目心情去應付,似乎她和顧宴晨是生活在兩個星球的人,永遠不能達成共識,永遠不能像兩個正常人一樣相處,就連溝通,都是那樣的艱難。


    “我以為我媽看到我的傷,會心疼我,會包容我,會接納我,沒想到,那隻是我以為,我做夢也沒想到,我媽看到我的傷,竟然認為,是我禍害了別人,被別人懲罰了!我更沒想到,我媽不但不愛我,還覺得我和我爸一樣壞,隨時準備大義滅親!”


    前世裏,陸小雪是當了警察之後,見識過各種複雜的人性,那些無緣無故的恨,畸形的人性,她才知道,有些父母是真的不愛孩子。


    最初的時候,陸小雪隻是隱隱覺得媽媽可能不愛她,重生之後,麵對顧宴晨隻在乎麵子,不在乎孩子,稍有不順心,就對孩子惡語相向,完全把孩子當成學習機器,最後將她視為棄子,直到現在,江宇宸死了,陸小雪留下了一身的刀疤,她的媽媽,依然在保護想要殺死她的人。


    這一刻,陸小雪無比清晰的意識到……


    她的媽媽……


    不愛她……


    對顧宴晨來說,從始至終,自己的麵子都比孩子更重要,麵子就是支撐顧宴晨的動力,為了維護自己的麵子,她連孩子的後半生都可以葬送掉,可能孩子死了,她在意的都是孩子死的丟不丟臉,會不會連累她丟了麵子。


    就像顧宴曦曾經說的——


    “就算你媽害死了你,那又怎樣?就算你媽做錯了,你也不能指責你媽!”


    是啊!就算顧宴晨害死了她,那又怎樣?


    顧宴晨根本不在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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