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喬一杉後,靳苔給她講了很多故事,她很納悶,於是問靳苔:為什麽你看上去一點都不扭曲或者陰暗?

    靳苔笑笑,沒有說話。

    陰暗又怎能表達清楚,何況上帝一直在。

    靳苔知道這樣說很惡俗,但她總覺得喬一杉是上帝派給她的守護神,因為世界上除了她幾乎沒有人那麽誠摯地待她。喬一杉喜歡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扯她去一些新奇的地方,找一些新奇的東西,使她的生活開始鮮活。於是靳苔更加虔誠地相信主,他總是出其不意地廣布恩澤。

    兩個小姑娘。她們親密無比,惺惺相惜。

    無堅不摧的友情,

    靳苔曾經最愛的人是父親,因為不存在了,所以無處不在。小學四年級的班主任長得很像爸爸,那個老師特別可愛,他會趁寒暑假學校沒人時來學校修桌椅,等到開學學校有勤雜工來檢查公物時,就不會再有小孩子因為桌椅被損壞而賠償了。靳苔也是在那年暑假無事溜達到學校才發現“xx老師的新秘密”。

    靳苔和別的小朋友最大的不同也許就在此處了:遇上這種事情,他們一定會想起雷鋒,而她卻迅速地想起我那位“樂於助人“的爸爸。就連死也是因為幫人的爸爸。

    藝術源於生活,電視劇中每每播出此類情節,荒誕之餘靳苔會有些煩,誰為誰死了,誰找誰能夠隻花很短的時間,因為心有靈犀……其實生命與愛,誰都會選擇前者;而沒有通訊工具的找尋是小概率事件……故事總是利落地把概率擴大化,把生死平淡化。有時她倒真的希望生活在別處,那樣她就可以和其他小孩子一樣,平平靜靜地成長,沒有殘缺地成長。這就是時下的生存狀態,別人不以為然的,有些人卻渴望著。

    靳苔的父親是個醫生,急診科。他在不惑之年遇到了一些意外,那是個燥熱且混沌的夜晚,窗外有很多車燈在閃,像任何一個城市裏暗藏的眼睛。午夜的醫院出現了一位被車撞的傷者,他被撞得血肉模糊,記得護士姐姐給靳苔描述時是這麽說的。她可以想象那樣的父親,他認真而虔誠地對待每一個病人,他總是保持醫生特有的沉默,甚至包括知道了這個病人是病入膏肓的艾滋患者之後,他依舊話不多。

    後來靳苔想,其實苦難洶湧而來的時候,哭泣,打鬧,歇斯底裏都是沒有用的,其實隻需要等待,等待上帝的裁決,孰生孰死。

    後麵的很多事情是和他一起值班的護士姐姐說的,他說靳苔你爸爸那天手剛好破了,病人急救沒來得及帶上手套……

    有時看著煙靳苔會想起節儉的爸爸,他抽煙抽得很兇,可是不酗酒。在靳苔心裏,他是一個很幹淨的男人。在他染病的第一年,靳苔的媽媽總是重複一句話:好人是不長命的。她還說爸爸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可是很辛苦,從始至終都特別辛苦。至於具體是怎樣的艱辛靳苔並沒有去細問,她很清楚地明白,要是了解了這些東西她就會頻繁地憐憫和傷心。

    媽媽在爸爸躺在醫院的第二年認識了繼父,因此靳苔一度認為生活兇殘且極富戲劇性。那是一段飛速成長的時光,靳苔醒悟到愛情是建立在某種基礎上的,愛情並不能穿越生死,愛情是渺小的。某些詞真的夠沉重,例如保質期。維係下去的理由有時僅僅是“習慣了”。

    爸爸的死換迴了一大筆保險金。可是此後靳苔依舊認為自己很窮,一窮二白,從始至終。直到有一天,她遇見了一些似光的東西。在那麽一大段的混沌的時光內指引天空指引方向的光。

    初三暑假在跆拳道館結識了喬一杉,她是那一類永遠很鮮活的人。她總是把頭發紮成一個髻,粗長的黑色繩子繞了大概四圈,劉海很齊。喬一杉最漂亮的大概是眼睛了,很黑,像極了芭比娃娃。課間休息,她會咕嚕咕嚕地喝可樂,整整兩個月的百事。

    她的道服一半被染成黑色,甚至印著紅色的英文字:i-hate-myself-and-i-want-to-die。

    靳苔第一次看到是著實笑岔了氣。此種突兀的造型除了換來教練一頓狠批,竟得了眾學友的好評。喬一杉活得那麽光亮,她羨慕著,憧憬著。

    “你叫……金苔?”她徑直坐靳苔旁邊主動搭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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