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這樣安靜下去嗎?

    不可以。沒有人可以一直平靜地生活。何況,有些苦難永遠不會結束。

    就如西西弗斯?

    ……

    靳苔打開房門的時候,一遝報紙夾在門框間。

    “今天上午城北高速路段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死者為一年輕女子,通過其證件……張小嶺……”

    小嶺?靳苔的手抖了一下,報紙上刊著一張很血腥的照片,死者已辨不出模樣。靳苔的眼淚在下一刻洶湧而出,因為她認出了女子頸上的項鏈,那是她們幾個月前一起買下的……

    此刻胃裏一陣翻江倒海,靳苔卻依舊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很多年前,周邊有不少人,他們一起光鮮健康地活著,每天都可以看見日落日出,生日的時候慶生許願,悲傷的時候找肩膀哭,恣意妄為,怨天尤人,那樣的世界真幸福,因為任何一件事都有它獨特的味道,酸甜苦辣,交替輪迴。

    靳苔突然想要迴家了,她想和媽媽在一起,幫她打掃衛生買醬油洗碗……她不要去考證死的是不是她的朋友,她要做鴕鳥,埋進沙中什麽也不管。沒有人死,靳苔還是靳苔。

    ……

    事實上,所有你認為的重要的東西或是刻骨複雜的事件都會隨著時間的遊走而逐漸淡漠。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真正意義上人們隻會偶爾地記起某個人,通過某種介質,找到他(她)曾經儲存在你記憶裏的感覺。於是有些東西開始洶湧而來……鏡子裏的靳苔看上去很像個怨婦,黑眼圈,蒼白的臉,頭發蓬亂……

    她剛從一個冗長的夢中醒來,像是經曆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天亮了,窗外是一片廣袤的土地,城市裏的燈光亮了又滅,滅了又亮。她想象著那些渴睡的人們,他們勞累卻幸福,他們為多睡幾分鍾而匆忙行事,他們的周圍有關切的目光,有玫瑰和香水……

    而她卻再一次夢見父親,夢見童年,夢見那些初遇,那些完美的邂逅。

    多久以前的記憶……靳苔和小嶺是兩隻大喇叭,因為她們都很愛哭。很小很小的時候,弄堂裏的叔叔阿姨們都這麽說。

    暫且不去理會青梅竹馬這個詞的現代含義。總之,張小嶺和靳苔一塊長大,住在同一個地方,過了很多年一樣的日子。在靳苔認識喬一杉之前,她便是整個少年時代的主線,青梅竹馬。

    靳苔很慶幸那時她是個快樂的孩子,沒有因為小孩子們的欺侮或者單親家庭而有陰影,她不是個孤僻的小孩,雖然話不多。在一段很漫長的時間內,她一直認定,世界上如她這般的人一定少之又少,因此在心底有些小驕傲。直到看了《綠毛水怪》,王小波把複雜的妖妖推向了大眾,於是很憤慨地發現:其實每個人都是普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隻是都是稍加修飾過。於是靳苔是個普通人,她開始承認。

    張小嶺是個天生卷毛的女孩,她的手上長滿密密匝匝的天生的繭。或許每個人生下來,上帝都會留下明顯的印記,被祝福及被詛咒。於是每個人的運行軌道都不一樣。所以每個人都有劣根性。

    張小嶺的劣根性在於喜歡欺負弱小。靳苔很清晰地記得她曾經用書狠狠地敲過一個很少說話的女生的腦袋。那個頭上長虱子的女生其實真的很好,她是一個絕對安靜的人,隻是學習很糟糕。她總是被打,但始終保持謙卑的神情。後來換班,那個女生就不知所蹤了……

    因此很多年以後,靳苔會迴想起某一類人,就如那位總是挨打的女生:他們很急速地出現在你的生命裏,然後又很突然地消失,最後不再相見。

    而靳苔的劣根性……

    童年時代,她喜歡吹口哨,喜歡玩,她跳皮筋是最棒的,她還會扔沙包踢毽子……所以常常很晚迴家,很多人稱靳苔是壞孩子。記得張小嶺的爺爺在無意間聽過她吹口哨之後,冷漠及鄙夷地說:出去,我們家不歡迎吹口哨的野小孩。

    那是靳苔第一次去張小嶺家,也是第一次作客被人轟出來。說來可笑,之後她很少去別人家,因為靳苔很強烈地感覺到自己受了傷害。張小嶺離靳苔家才十幾米之遙,但從未去過,因為很早就知道她有一位很高調的爺爺。隻是那日張小嶺用九連環誘惑她,所以才有了之後發生的不快。那天靳苔從張小嶺家的紅房子出來時,覺得心裏很別扭,覺得不想吃晚飯,覺得以後都不要和她說話好了。小孩子可以被小孩子欺負,但是無法接受一個大人的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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