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往往在最危難的時刻,在最窘迫的困境中,在死心絕望的當下,才會去更多的迴想曾經自己不願意想,也不屑於想的好多往事。


    那些曾經讓自己不愉快的往事,但在此時想來,卻反給許陽一絲絲的溫暖。在這個時間似乎已經停頓了的小屋子裏,隻有這些曾經的迴憶,才讓許陽知道自己還是活著的。


    許陽已經感覺不到餓,感覺不到渴;感覺不到疼痛,感覺不到害怕。隻能感覺到無盡的疲累,隻想闔上沉沉的眼皮,就此睡去。


    許陽抱著雙肩,無力的蜷縮在這個小屋子的角落裏,周圍一片漆黑。


    看守他的四個壯漢此時也不知去了哪裏,許陽也無力去想。此時的他,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每一次唿吸都得費好大的力氣,更別說還有逃跑的想法了。


    靜夜中,也不知道從哪裏傳來水龍頭滴水的聲音,“滴答,滴答,滴答……”


    白天就是豎起耳朵也聽不到的這個聲音,此刻聽來卻是異常的清晰。許陽隻感到自己的血液與靈魂,正隨著這滴答滴答的聲音,一點一滴的離開自己的軀體。


    不遠處偶爾傳來雜亂的打鼾聲,不知道從哪個樓層傳來,許陽確定那是自己平時睡覺的地方,這些打鼾聲,他都已經聽了兩個月有餘了。


    但此刻的他隻能用耳朵聽著,卻已無力思考。遠處偶爾幾聲野貓淒利的慘叫,更讓這個夜靜的可怕。


    許陽迷迷糊糊又將沉睡,突然一聲響亮的警笛聲,劃破靜夜,緊接著人的跑動聲,喊叫聲,瞬間大亂起來。


    許陽掙紮著坐起來,卻又倒下,再次用盡全身最後的一點力氣將自己支起,門外已進來了幾個人,手電一束強光照向許陽,許陽被強光一刺,立即閉上眼睛,隻感眼睛隱隱生痛。


    “這兒還有一個人。”隻聽來人對身後人喊道。


    許陽也不知道來者何人,掙紮著想要站起,卻再也無力,整個摔倒在地。手持手電的人急忙奔過來,對後麵的人喊:“快讓急救車過來!”


    許陽仰躺在地,隻聽來人關切的問:“你怎麽樣?挺住,堅持住!”


    “嗯,嗯,嗯…”許陽一連嗯了好幾聲,想盡量答話,聲音卻堵在喉嚨,怎麽也發不出來,大急之下,就要昏厥,強睜著眼,心中一個勁兒在喊著:別睡別睡別睡!眼皮卻漸漸不聽使喚,望出去一片朦朧。


    屋子裏又多了幾個人,又多了幾個手電,許陽意識已經完全模糊,隻覺得有人在搭他的脈,在摸他的頭,在按他的人中,在聽他的心跳,然後就覺得自己的身體被抬起,眼前影影綽綽,閃著紅燈藍燈,有人在關切地向他問話,眼前一黑就此昏去。


    …………


    許陽緩緩睜開眼睛。入眼白色的天棚,圓圓的白熾燈罩,眼前一個架子上掛著一個點滴瓶,一根透明細管連接在自己的手背上。


    屋子不大,白色的牆壁藍色的牆圍,不大的屋子整潔安靜。


    小小的屋子大大的窗,窗戶很明亮,陽光灑進屋內,許陽冰冷的身子立即暖了起來。


    許陽閉了閉眼睛,重又睜開,意識逐漸清晰,才知道自己不是做夢,見身上蓋著一床潔白的布棉被,原來身上的破舊衣褲已不知去向,卻換上了一套舒適的病號服。


    隨著意識的清醒,許陽才敢確定,自己是真的離開了那個可怕的小黑屋了,心裏一陣狂喜。隨即感到全身乏力疼痛,口渴難耐,想張口喊人卻聲音微弱,想起身下床,卻動不了身。如身在夢魘,頭腦清醒卻無法動彈。


    許陽無奈重又閉上眼睛。門這時候開了,走進了幾個人,許陽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自己的母親關懷的臉,母親的身後跟著父親。


    “謝天謝地,我的兒呀,你可算是醒了。”母親見到許陽醒來,愣了一下,隨及老淚縱橫,撲到許陽身上,抱著許陽,嘶聲力竭的喊著:“你嚇死娘了!你嚇死娘了!你整整昏了三天三夜,叫你喊你打你都不知道,娘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你嚇死娘了!”


    在許陽的記憶中,五歲之後母親就再沒有抱過自己,而今母親實實在在的抱著自己,不禁心中大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都別哭了!醒來了就好。”父親粗著嗓子說。


    許陽收起了哭,母親又疼惜的抱了一會兒子,才依依不舍的站直了身子,淚目溫柔盯著許陽。


    許陽看向父親,父親的臉繃得緊緊的,但是眼睛裏,卻難掩滿滿的柔軟與慈愛。


    許陽心中又是一慟,喊了一聲爹,眼淚又滾落了下來。


    事後許陽才知道,他不知不覺間卷入了一個傳銷的窩點兒,被洗腦,被利用,被威逼;在小黑屋子短短的6天時間裏,許陽經曆了地獄般的折磨,身體精神都飽受摧殘,再加營養不良,1米85的大個,160斤的壯小夥,被警察救出來的時候,已然是生命垂危,隻剩140餘斤了。


    在醫院調理了十來天,許陽身體逐漸康複,隨父母迴到了家鄉,那個他在絕望之際,無數次想到的家,還有無數次想到的那座山,那條溪。


    在醫院的十來天,不斷的有警察來做筆錄做詢問,許陽都毫無隱瞞的一一作答,但他所知道的,卻實在有限。


    許陽後來了解到,這個傳銷窩點在全國有數十個,遍布多個省市,警察已經盯了好久。就在那天夜裏,各省警方統一行動,將這全國數十個傳銷窩點一網打盡,老李還有曾經的幾個講師在這次行動中也被一一抓獲,涉案頭頭也都逐一抓捕歸案。但是牛哥和看守許陽的四個壯漢,也不知道怎麽得到的風聲,提前開溜了,至今在逃。也難怪那天晚上許陽沒有看到那四個壯漢。


    迴到家鄉的許陽,身體是康複了,但是精神卻出現了問題。夜裏,他經常會夢到牛哥的臉,二十三四歲白白淨淨的小夥的臉,卻瞬間變成魔鬼,張牙舞爪向他撲來。許陽想跑跑不動,被四個壯漢摁在地上,四個壯漢的臉卻不是人的臉,動物的麵目,人的身子,卻個個猙獰恐怖。許陽大聲唿救,卻隻見一片漆黑,無人來救。


    許陽再也沒有往日的那種豪邁,張飛長阪橋一聲斷喝嚇退曹軍的氣概,許陽身上一點都不留存了,整日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害怕看到人。


    這可愁壞了許陽的母親和父親,母親一看到兒子就落淚,許大屠夫每次出攤,也失去了往日豪爽的笑。


    父母為許陽到處求醫問藥,甚至請大仙算命打卦,請巫婆跳大神驅惡魔,都不見好轉。往日生龍活虎的一個大小夥子,變成了如今蔫蔫病貓。


    日子一天天就這樣過去著,許陽畢竟年輕體壯,竟然一點一點好轉了起來。時間真是世間最神奇的名醫,它能治愈一切傷痛。


    許陽雖然噩夢一點點變少,精神一點點恢複,但是往日的豪邁,卻已不在了,變得沉默寡言,變得不喜與人交往。但不管怎麽樣,父親母親多少心裏有了些寬慰,有了些踏實。


    魏正道真沒有想到,自己的大哥短短幾年間,竟然經曆了生與死的洗禮。看著大哥的臉,雖沒有了往日的那種豪邁,卻多了幾分滄桑與沉穩。經過一番波折,倒不見得是壞事了,反而覺得現在的許陽比以前要好一些,隻不過身體清瘦了好多。


    “二哥,你好端端的,怎麽會辭去這麽個讓多少人都羨慕的工作呢?”林玉推了推鼻梁上的大眼鏡,不解的問道。


    ”是啊二弟,我當時聽說了,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你遇到了什麽事了嗎?把你刺激成這樣。”許陽也是萬分不解。


    在他們看來,警察這個職業,是風光無限的職業,威武帥氣,說一不二,誰敢惹?誰都得聽你的。而且還是國家公務員。許陽竟然能把這麽個工作辭掉了,他們是怎麽也無法理解的。


    許陽見大哥和三弟如此好奇,思緒頓時迴到了參警的那四年,歎了一口氣,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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