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作為頂級豪門,他們當然明白政治遊戲的規則,精於此道,所以才會想到讓皇帝幫忙揚名的方式。


    果不其然,皇帝下令褒獎神童袁樹,消息一傳開,雒陽震動,遠在右扶風茂陵的袁樹直接就在雒陽成為頭版頭條,連帶著他幹的那些事情和提出來的部分學說思想都被傳揚開了。


    明白人知道這是遊戲,所以跟著一起鼓掌吆喝,算是給足了袁氏麵子,把這個花花轎子人抬人的遊戲繼續玩兒下去。


    不明白的人覺得這是樂子,化身樂子人一起湊熱鬧看樂子,給枯燥無味的生活增添一抹色彩。


    隻有極少數人真的關注起了這個事情本身,關注起了袁樹這個任何他提出的致良知之類的思想,並且敏銳的發覺了這其中比較有意思的地方。


    但不管怎麽說,袁樹最初的、最廣為人知的名號——神童,算是徹底坐實了。


    這些朝廷、官場上的事情,袁樹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很感興趣。


    這種花花轎子人抬人的事情,他隻覺得無聊、惡心,有這個時間,不如進一步關注農業生產、防止夏秋之際出現什麽蟲害、旱災之類的。


    司隸和豫州的饑荒雖然有很大的人為因素,但是自然原因也不可忽視。


    袁樹依稀記得東漢末年這段時間,中原大地開始進入了小冰河期,氣候逐漸轉寒,越往北的地方,糧食產量就越是降低。


    這一現象從眼下就已經初現端倪。


    寒冷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多,溫暖炎熱的日子則是一年比一年少,很多有經驗的老農都說近十年來,他們自己感覺到春暖來的越來越晚,而秋天卻冷的越來越早。


    十幾年前,二月中旬桃花就開了,而現在,三月初桃花才開,整個花季延後、縮短了十幾天。


    由此,則越發凸顯了水利工程和肥料的重要性。


    天公不作美,就要人力頂上去,沒有溫暖的氣候、充沛的雨水,就要依靠水利工程與肥料的助力在有限的時間內收獲更多的糧食。


    有水利工程的地方,不管是旱災還是水災,都可以依靠水利工程進行抵擋,一定程度上削減災害帶來的影響,而沒有水利工程的地方,就隻能臉接大自然的偉力了。


    所以袁樹在糧食危機度過之後的六月中旬召開了助農行動內部會議,把這半年以來的助農行動進行了總結,作了報告,並且進一步闡述了助農行動對於致良知的必要性。


    而正是因為這半年來的一係列事件,使得袁樹的追隨者們脫離了書籍、進入到了現實世界,知曉了諸多現實世界的難處和生存的不易,也由此獲得了極強的精神滿足感和成就感。


    他們了解到了現實世界的殘酷,但是更了解到了大家抱團在一起一致向上爭取所帶來的好的結果。


    正向的情緒反饋使得助農會的成員們發自內心的認同致良知之學的正確性,發自內心的感受到了精神上的極大充盈,感覺和過去的所有時候都不一樣。


    人有了追求,有了盼頭,有了希望,有了想要去做的事情,並且得到了正向迴饋,他們的精神麵貌明顯與其他沒有參加助農行動的士子不一樣了。


    他們的眼睛更亮,身姿更加挺拔,行走更快,聲音更加洪亮,底氣更足,逐漸與其他同門拉開了距離。


    也由此,袁樹產生了改組助農會、對這一組織進行更進一步的架構的想法。


    他想要使之成為一個實體,而非一個概念。


    本來,袁樹是比較想通過致良知之學成立一個學派的,但是現實因素使得他難以操作。


    雖然說當前階段已經有很多人跟隨袁樹學習致良知的學問,每當他講學的時候,總有很多人認真聽講,但是歸根結底,這門學問如同所有的古文經典一樣,並不能幫助大家做官。


    從根本上來說,袁樹提出的致良知之學是脫胎自《孟子》這本書,而《孟子》在漢代被視作輔翼儒家經典的“傳”,而不是“經”,其地位和左氏春秋這一類的傳文一樣。


    而更重要的是,《孟子》甚至沒有被認為是可以解經的傳文,目前來看,僅有受到黨錮牽連的名士趙岐一人有著作《孟子章句》用以解讀孟子,但袁樹也隻是聽說,並未親眼看過這本書。


    就算這本書已經問世,但是時間尚短,沒有有名大家進行品論,很難推廣,更遑論將其地位抬高。


    所以在當前這一階段,並沒有依托《孟子》而形成的理論體係,沒有理論體係,就不能成為一個學派,一個學派,總要有“學”,然後才能有派。


    目前整個東漢學術界,《孟子》被諸多學派當作是一本課外可以研讀的優秀的課外書,沒有專門研究《孟子》的學派。


    致良知之學也是袁樹個人提出、並沒有名士大儒為其搖旗呐喊背書的一種新興學說。


    所以袁樹和盧植商議過後,盧植認為,若是真的想要讓致良知之學在東漢學術界站穩腳跟生根發芽,首先要讓《孟子》站穩腳跟。


    袁樹想要發揚光大的致良知之學是從《孟子》產生的,《孟子》若不能成為顯學,也就難以順勢帶動致良知之學。


    所以盧植建議袁樹善用自己的才能,花費一些時間為《孟子》做章句,解讀《孟子》。


    袁樹對此有些為難。


    “前者已有趙君著孟子章句,還需要我再注解嗎?”


    盧植大笑。


    “公羊傳已有嚴氏之學,為何還有顏氏之學?”


    袁樹恍然大悟,感謝了盧植,隨後便著手準備為《孟子》進行注解。


    而後,在請教馬融的時候,馬融也告訴袁樹,想要提高在學術界的地位,真正成為一代大儒,就要能夠自己著書立說。


    單純隻是一段講學、一次助農行動,隻能提升局部名望,而不能成為學問大家。


    若想實現他的理想,將致良知之學發揚光大,就要讓《孟子》擁有更高的地位,袁樹完全可以在注解《孟子》的時候將自己的致良知之學融合進入,連帶著《孟子》一起發揚光大。


    “孟子之學,亦有其精妙獨到之處,且孟子之言更加犀利,相較於你之所言致良知,也有異曲同工之妙,你若能將孟子之學發揚,致良知之學必然隨之發揚,你,可為一代宗師!”


    馬融瞪大了眼睛,一臉激動的攛掇袁樹去做這件事情。


    在他看來,袁樹距離聖賢之位還有不少距離,而拉近距離最快也是最好的方式,就是著書立說。


    依托孟子之學,發揚光大自己的學問,從儒家五經之外,走出第六條道路,對於出身優越、具有豐富政治資源的袁樹來說,這本就是一條可以嚐試的道路。


    馬融的讚同讓袁樹徹底下定了決心,於是接下來,他一邊改組助農會,一邊著手進行對《孟子》的注解。


    改組方麵,他按照自己的期待,以“一心會”為名義,改組了助農會。


    他對外宣稱,所謂一心,不單單是指良知在心,暗指致良知之學的意思,更是有“一心為國、一心為民、一心為公、一心為道”的意思,所以取名為“一心會”。


    組織架構上,他自任會長,盧植任副會長,兩人是一心會的一把手和二把手。


    另外,袁樹還給一心會設置了庶務部、後勤部、人事部、審計部等四大部門。


    最早跟隨他的十三太保分別擔任領導職位,後麵在助農行動中脫穎而出的一些優秀士子也被袁樹認定為是可以依靠的優秀人才,被安排了職位,一個三十多人的核心領導層就如此建立了起來。


    袁樹也安排了領導層的人開了個會,讓他們去找助農會裏的士子們,問他們願不願意加入一心會、繼續致良知行動。


    如果願意,他們將成為一心會的會員,就此成為袁樹的“同道之人”,未來一心會有什麽活動都不會落下他們,他們有什麽困難也會由一心會出麵幫忙處理,絕不讓他們感到孤獨無助。


    如果不願意,也無所謂,大家好聚好散,以後還是朋友。


    事實上,在這一階段,袁樹並沒有學術上的資質能夠拉攏士子們組成一個學派,所謂的一心會的核心競爭力,是袁樹三世三公之家嫡子的身份和袁氏家族龐大的政治資源。


    更多人如果願意跟隨袁樹,絕不僅僅是袁樹的個人魅力和致良知之學給他們帶來的精神滿足,因為人是生物,需要食物才能存活,隻有精神食糧是無法生存的。


    所以物質也很重要。


    袁樹雖然無法在學術、官途層麵給他們帶去什麽明顯的途徑,但是跟著他,至少在物質生活層麵不會匱乏,一心會不會餓死人。


    在這一前提下,輔以精神上的修煉,重塑自己的精神支柱,讓自己不會成為一個奸佞,就是完全有可能的。


    就算從最根本的地方來說,跟隨古文經師學習的這些士子們本來也無法通過古文經典而入仕,這條路是走不通的。


    他們隻能通過掌握學識、進入太學,從而走一條艱難的出仕道路。


    亦或者走大運,得到了古文經師的欣賞,通過古文經師個人的政治人脈而獲得仕途。


    但這種可能性太低了,大部分人都無法獲得。


    因此,就算加入一心會等於背叛馬融,在求學士子們看來,尤其是馬氏門生群體看來,也並沒有什麽不可以的。


    更何況袁樹本身還是馬氏高足,講學、助農都得到了馬融的首肯和幫助,所以在大家看來,袁樹成立一心會,也是馬融首肯的。


    既然如此,在馬氏門生的身份之外,還能另外獲得一個“一心會成員”的身份,在今後可以得到一心會這個組織的幫助,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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