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母親去族學請辭,送你去裴夫子規度書院吧。”


    “叫你從族學離開並非是逃避,你未做錯,坦然離開便是,無需覺得難為情。”她道:“先前我便想讓你去規度書院,隻可惜你身為侯府嫡子,若不去族學反而擇了外頭的學堂,定會落人話柄,引起軒然大波,正好趁著此事,你能轉去規度書院就很好。”


    遠哥兒更喜歡規度書院的教學理念,而非隻學習孔孟儒學的族學。


    “真的麽?我去!”遠哥兒立刻答應,唇邊閃過吉光片羽的微笑。


    自從胡媽媽被害,韋映璿幾日都未見過他笑,此時臉上總算有了幾分明朗。


    她舒了口氣,這才道:“母親今日還有另一件事與你說。”


    尾音控製不住地顫了顫。


    她不知該如何起頭,正猶豫間,遠哥兒不知怎得,竟也匆忙地打斷她,急促道:“母親,您不用擔心我,我每日去規度書院念書,迴來後請安,和您吃了晚飯,迴院子便按部就班練習心算,若換了規度書院,我隻會過的更充實,您隻管忙您的事,找出那個壞人替祖母報仇雪恨。”


    他隱約猜到了。


    卻不想母親張口,即使隻能拖延片刻也好。


    “兇手是你父親。”


    遠哥兒一怔,猛地抬眼看她,“父親殺了胡媽媽?”


    韋映璿點點頭:“是他,或是他直接殺了胡媽媽,或是吩咐了他那兩個打手,事後又奪走了你祖母的所有私房銀子,你祖母損失慘重,失去了胡媽媽,也失了一輩子的積蓄。”


    遠哥兒臉色蒼白起來。


    父親竟如此狠毒!如此不留餘地!


    原本韋映璿準備了一些話,一些讓遠哥兒不至於太難接受的話。


    卻未想到,遠哥兒自己很快調整了麵色。


    “以前隻覺得父親是失了做丈夫的責任心,對母親與我少了寬容與關愛。現在看來,父親卻比我想象中還要……”


    到底也未吐出罵字。


    他問韋映璿,“祖母可知曉了?”


    韋映璿深深看著他,“我告訴她了,你祖母這次很叫人刮目相看,她竟未發瘋找你父親拚命,而是隱忍了。遠兒,母親告訴你這件事,是因為還有件事要同你商議。”


    “母親。”遠哥兒同樣凝視她,眼眶漸漸地紅了。


    “您什麽都不必說。”他又深深地喚了一句母親,突然站起身,踉蹌跪倒在韋映璿麵前,“遠兒以後可以日日來給您請安麽?遠兒以後可以趁著無人時悄悄叫您母親嗎?”


    兩句問話,叫韋映璿心碎。


    她抬袖抹去眼角的濕潤,佯做輕鬆地說:“自然可以。遠兒,無論你在何處,永遠是母親最親之人,也是母親要守護一生之人。”


    “母親,以後換遠兒守護您。”他又道:“遠兒知曉您的安排是為了遠兒好,是為了叫遠兒離開末路的侯府,有個更穩妥的去處,您不想遠兒頂著侯府日後擔子太重。隻要是您想讓遠兒做的,遠兒都接受。”


    他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硬生生將要湧出的眼淚逼迴眼眶。


    韋映璿喉頭哽著,不敢出聲講話,生怕一吐字就要哭出聲。


    她隻點點頭,看著麵前從丁點長養到足足八歲的兒子,心裏很欣慰。


    若是換作前世這個時候的遠哥兒,一定猜不到她的打算,就算知曉了她的打算也一定會無法接受,他會不知所措,會撲到她懷裏哭,求她不要拋棄他。


    他會磨她,告訴她他不想離開侯府,不想離開她,告訴他內心的恐懼。


    現在的遠哥兒,卻有著超出年紀的成熟,讀史書讓他早早便知曉欲得到什麽便要先付出什麽,也知曉這世上有許多殘酷卻不得不做之事。


    不同的教養造就了如今的他。


    她緩和了片刻,情緒平複了很多才道:“遠兒,母親從未與你說過爵位的事,今日想與你說說。”


    說著,她笑起來,“母親一直覺得,每人來這世上都有屬於自己的使命,或是精忠報國,或是懶散、或是庸碌。像是你,母親知曉你未來會有大好前程,會為百姓作出福祉。”


    “母親也有母親的使命,母親這輩子的使命便是叫你繼承爵位,也許這爵位本不該屬於你,也許旁人會覺得十分固執可笑,卻都不再重要。我隻知曉有人會為了爵位日後叫你我喪命,所以我便要千方百計叫你承襲爵位,讓那些愧對你我,且心懷不軌之人落得一場空。”


    遠哥兒不確定地問:“是先姨母和峰哥兒麽?”


    “您擔心我若不能襲爵,待峰哥兒襲了爵,便不給您和我留活路了麽?”


    韋映璿未答他,卻突然說:“母親曾做一夢,夢裏,你我心甘情願成全了峰哥兒,母親也大度叫你先姨母入侯府做了平妻,然而峰哥兒承了爵位後,母親卻被害癱瘓,緩慢發作多年後喪命。你則是癡傻,令你父親,令所有人厭棄。在夢裏,他們母子確實未給咱們留一條活路。”


    “那場夢醒後,母親便知曉,爵位不僅僅是爵位,是兩條命。”


    “母親,遠兒明白了。”遠哥兒忽然握住她的手,含淚道:“您教我不要輕信他人,而是先保全自己,您讓裴夫子教我三十六計,教我學史書,在史書裏看盡人性,皆是因為您的夢。”


    “是。”韋映璿摸摸遠哥兒的頭,“現在的你,母親不再擔心了,你一定會保護好你自己。”


    這一晚,母子說了許久的話,韋映璿也將遠兒該如何去到西府,去了西府之後一應的事都交代給他。


    她說的細,遠哥兒認真聽,很少插話。


    次日天剛亮,韋映璿親自去族學為遠哥兒請辭。


    她見到山長,開門見山道:“山長先生,因侯府連累全族受罰,我心中實感愧疚,遠兒心頭也覺難堪,無顏麵對眾族兄弟,鑒於此,我想讓他暫離族學,以免繼續累及族裏,亦不再攪擾學堂清靜,莫讓學子們因他的存在擾亂了念書本心,特此向您請辭,他日若侯府東山再起,我必讓遠兒重歸族學再續學業,也為族學添磚加瓦,懇請您準允。”


    話說的很誠懇,也很無懈可擊,將自己擺的很低。


    山長無話可說,心裏有些惋惜,但如今的形勢,遠哥兒還不如走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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