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希靠著軟塌上,閉目養神,她的身周都是一層層薄薄的輕霧,屋內點燃了許多檀香,最近她總是夢見向弘宣口中許諾的那個上元節,也許是夢境太真,也許是夢境太假,夢久了,她一閉上眼睛就都是夢境,她也分不清,到底她是醒著還是睡著了,太醫說她是失眠了,點了檀香幫助她安神。


    檀香真是個好東西,至少在這輕薄薄的煙霧下,淩希有些睡意了,似乎沒了上元節那五顏六色的謎燈,也沒了那似迷霧般若隱若現的身影,一切都靜悄悄的,在這個溫暖的午後,沒有前朝的政事,也沒有後宮的瑣事,隻有安靜與舒適,讓人昏昏欲睡。


    不知道多久,隱約中淩希覺得耳邊響起一陣陣唿喚聲,似乎她還感受到有人重重地拉扯著她的身體,她是又做夢了嗎?漸漸地耳邊的唿喚聲也越來越清晰。


    “太後,太後,您快醒醒呀,陛下他出事了……….”


    淩希猛地睜開眼睛,她大口地喘著氣,滿身的冷汗,剛剛夢裏她聽到的話太可怕了,可怕到她都不敢相信是真的。馨兒與琴兒見淩希醒了,立刻哭泣起來。


    “太後,陛下他出事了。”琴兒又哭泣道。


    淩希一驚,她看著眼前哭成那樣得馨兒與琴兒,原來剛剛不是夢,向儒鈞真的出事了。


    “陛下怎麽了?”淩希急切地問道。


    “陛下,陛下他中毒了,就在剛剛飛羽殿內,陛下口吐鮮血,昏迷不醒,太醫們都已經趕往飛羽殿了。”馨兒迴答道。


    淩希震驚著看向飛羽殿,中毒?這怎麽可能呢?她來不及考慮這事的蹊蹺,她連忙起身,她要去飛羽殿,不管是為了兒子,還是東俞的江山,她都必須出現在飛羽殿內,主持大局。


    “快,快送哀家去飛羽殿。”


    淩希剛要往殿外走去,馨兒哭著抱住了她的腿腳,慌張地說道:“太後娘娘,您現在不能去飛羽殿。”


    “為何?”淩希不解地問道。


    “聽說,聽說飛羽殿內有人看到,讓陛下中毒的那碗參湯,最後一個接觸之人便是不該出現在飛羽殿的顏姑姑。”


    淩希腦中一陣轟鳴,她踉蹌了幾步,跌坐在軟榻之上,許久沉默不語,突然宮鍾響起,淩希不由得望向飛羽殿的方向,宮鍾一響,皇城內就會緊閉宮門,沒人能出得去,當然也沒人能進得來了。她想向儒鈞大抵是不好了,她的雙眼漸漸赤紅,怒吼道:“來人,把顏姑姑押到哀家這,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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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姑姑跪在淩希麵前,她低著頭,麵無表情的麵龐上,沒有慌張的哭泣,也更沒有一絲竊喜。似乎向儒鈞的生死對她來說,不重要了。


    “顏姑姑,哀家以為你是個聰明又懂分寸的得力之人,可哀家萬萬沒有想到,你居然敢弑君,你是不想活了,還是想將哀家一起拖進地獄。”


    淩希怒斥著顏姑姑,盡管還沒有聽到顏姑姑的辯解,但淩希知道,以顏姑姑這麽多年在後宮的經驗與手段,向儒鈞中毒之事,若與顏姑姑無關,沒有人能夠看到顏姑姑接觸過那碗有毒的參湯。


    尤其是現在,顏姑姑在自己麵前,波瀾不驚,很顯然這事是她做的,她不想解釋,當然也是無力反駁了。淩希不禁想起第一次見到顏姑姑的時候,她就是這麽不卑不亢地出現在她的麵前,之後想方設法的來到自己身邊。


    顏姑姑告訴淩希,她要的不過就是富貴榮華,淩希從來不信,就像淩希一直都知道,顏姑姑身上有很多秘密,淩希不問,因為沒必要知道,而現在淩希看著眼前這個幫自己在後宮走過一個又一個坎的得力之人,是那麽陌生與不安。


    顏姑姑微微抬頭,她看著淩希的赤目,她知道淩希滿心的怒火,因為擔心兒子向儒鈞的生死,因為擔心向儒鈞身故,東俞江山動蕩不安,還因為她這大膽到會將整個後族都陷入險境的行為,她想大抵淩希的心真的痛了吧。


    “太後,您不覺得好奇嗎?奴婢為什麽要弑君?”


    這個問題,在顏姑姑來之前,淩希想過千萬次,她不相信顏姑姑會是被人收買,故意弑君,然後讓她這個太後萬劫不複。可淩希確實也想不通,一個忠心不二的宮人,又後宮經驗豐富,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不要告訴哀家,你會蠢到以為這樣做,就可以幫哀家拿迴前朝的權力,陛下是哀家一手養大,哀家從來沒有怪過陛下,哀家更不可能為了權力,就會去害陛下,哀家也不能容忍他人這麽做,你該知道。”


    說話間淩希的臉上落下兩行熱淚,一股說不清的怒火與悲傷都爬滿了她的麵龐。如果說在這個後宮中,誰最了解她,除了顏姑姑怕是沒有第二個人吧,所以她信任顏姑姑,就算她知道顏姑姑對她有所隱藏,當然她也相信顏姑姑就是對自己那麽忠誠。


    顏姑姑雙眼微微一紅,她喉嚨一緊,吞咽了一下,微微濕潤的喉嚨裏艱難地發出聲來。


    “太後娘娘,奴婢有個故事想說給您聽,這個故事發生在宣武帝的後宮,可惜現在沒人知道,因為知道的人都已離開了人世,這是東俞後宮的一個秘密。”


    “什麽秘密?”


    “一個後宮美人的秘密。”


    一滴淚水掉落在顏姑姑的麵前,淚水就像凸起的鏡麵,顏姑姑在淚水中看見了自己,似乎她那受盡歲月摧殘的臉,也漸漸在淚水的折射下,一點點被滋潤,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她記得那一年她才十八歲。


    “曾經有個女子叫瑾娘,她生得好看,又出身東俞官僚之家,備受父兄寵愛,她以為她的一生會是幸福的。可沒有想到,她十八歲那年,被選中入了後宮,從此以後,她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後宮。”


    “不過比起其他後宮女人,瑾娘是幸運的,她一進宮就被宣武帝喜愛,雖然她的父親隻是小小知州,她比不了後宮那些勳貴世家出身的宮妃,但這並不影響宣武帝對她的愛。宣武帝隻是給了她一個美人封號,但卻將所有的溫柔體貼都給了她,曾經一度後宮的女人們都視她為眼中釘,包括那時已經是皇後的王太後。”


    “後宮的日子不好過,不管是不得寵的宮妃,還是得寵的宮妃,似乎不明爭暗鬥,互相算計,在後宮女人們就無事可做。瑾娘很簡單,簡單到太過善良。雖然她受了不少宮妃們的暗算,可她從來沒有報複過她們,盡管她知道隻需她在宣武帝麵前說上那麽一兩句,那些害她的女人們,就有可能被打入冷宮。”


    “從瑾娘進宮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在後宮裏,不該奢望帝王之愛,但她還是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宣武帝,她想宣武帝也是愛她的,尤其是那件事後,她無比慶幸,她可以來到東俞的後宮,遇到宣武帝,她的愛情就在東俞的後宮裏生根發芽了。”


    “到底瑾娘發生了何事?”淩希問道。


    顏姑姑微微閉上雙眼,往事的一幕幕都閃現在她的麵前,她幽幽地開口說道:“太後娘娘,您還記得皇家別院玉心小築嗎?”


    淩希當然記得,那個讓向弘宣從此身體消弱的地方,也是向弘宣開始荒唐胡鬧的地方,總之那是個淩希最不願意想起的地方。突然她想到了什麽,吃驚地問道:“瑾娘就是當年宣武帝養在玉心小築的那個美人,也就是那個讓宣武帝舍棄了整個後宮,不惜將前朝都搬到玉心小築的美人嗎?”


    顏姑姑苦笑一聲,無奈地說道:“瑾娘的確就是當年玉心小築裏的那個美人,不過不是她與宣武帝想去玉心小築,她是被迫逃到玉心小築的。”


    說著顏姑姑眼眶中的淚水,再也憋不出了,一點點都擠出了眼眶,她掩麵抽泣著,腦中都爬滿了曾經那些不堪迴首的記憶。


    “那年是瑾娘進宮的第二年,瑾娘聖寵不斷,沒多久就懷有身孕,瑾娘與宣武帝都很高興,他們都無比期待這個孩子的降世。可有一天瑾娘突然就腹痛不已,太醫都還沒來及進宮給她診斷,她就已經失去了她的孩子,宣武帝巨怒,徹查後宮,無數宮人被牽連其中,甚至牽涉到了後宮女人們,包括王太後。”


    “宣武帝怒氣衝衝地去了椒房殿,之後宣武帝處死了無數宮人,以及那些宮妃,卻沒有對王太後有任何處罰,誰也不知道當年在那椒房殿內,王太後與宣武帝到底發生了什麽,那一年正好是長公主滿周歲,按照慣例長公主會得到封號,可最後長公主向昭慶成了東俞唯一一個沒有封號的嫡公主。再然後等瑾娘身體好了一些,宣武帝就帶著她離開了東俞的後宮,去了玉心小築,此後八年的光陰,宣武帝的身邊隻有瑾娘,他們的愛情在玉心小築裏似乎得到了圓滿。”


    “其實瑾娘一直都知道,害死她的孩子,讓她壞了身子,以後都無法生育的人,不是那些宮人,也不是那些宮妃,而是王太後,可那時的瑾娘,她的眼中都是宣武帝的真情,她看不到其他,也不想看到。後來宣武帝病危,先帝來了玉心小築,在宣武帝的病榻前,宣武帝對著先帝娓娓道來那個關於楚夫人的故事,瑾娘就在外屋,她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她想她就是宣武帝的楚夫人,宣武帝的一生隻愛她,她對宣武帝的愛是值得的,即便她知道她的結局不會太好。”


    “宣武帝去世後,先帝登基,王太後臨朝輔政,瑾娘自請殉葬宣武帝,這樣她也就能將他們的愛情帶走,可她萬萬沒想到,王太後不僅不允,還以顏氏一族要挾瑾娘,如果瑾娘敢自殺,顏氏一族將會陪葬。王太後讓瑾娘活著,不過瑾娘再也不是宣武帝的美人,她成了宮人,冷宮裏的一個管事姑姑。”


    “王太後還告訴瑾娘,曾經她與宣武帝的故事,她也曾是宣武帝的楚夫人,可最後王太後選擇了權力,因為她知道愛情容易在歲月裏消亡,最後粉身碎骨,可權力不僅能保障現有的地位,還能更好。所以她成了東俞至高無上的輔國太後,而瑾娘就成了冷宮中的宮人,而且這一切都是那年在椒房殿中,宣武帝與王太後角力的結果,玉心小築八年的愛情和瑾娘的安全,換瑾娘後宮下半生的安排,這就是宣武帝的選擇。”


    說完顏瑾娘痛哭流涕起來,很多年她沒有跟人說過這個故事了,她不由得捂住胸口,似乎有些很難受的樣子。曾經她幻想過無數次說於淩希聽的畫麵,卻沒有想過是現在這樣。


    “太後娘娘,您也曾聽先帝說過楚夫人的故事吧,故事裏天聖帝兵困之時,楚夫人拔劍自刎於天聖帝的懷中,殉情而死,這是東俞曆代帝王心中念念不忘的愛情。可奴婢想了很多年,才發現楚夫人自刎在天聖帝的麵前,不過是她絕望之下的無奈選擇。”


    “那時那刻,若是天聖帝兵敗,楚夫人會成為敵軍肆意欺辱的對象,生不如死,若天聖帝要帶著她突圍,她會成為天聖帝的負擔,對於一個帝王來說,宮妃微不足道,沒有她,天聖帝應該會有機會突圍出去,誰能知道天聖帝在江山與愛情麵前,到底會如何選擇?就算天聖帝能夠化險為夷,與她脫離險境,她也還是東俞後宮中一個宮妃,也許天聖帝會愛她一生,但卻保障不了她的未來,也許沒幾年天聖帝會愛上別人,她也會成為冷宮中的一員。楚夫人等不及親眼看看結果,因為她知道不管是哪種結果,她都是悲慘的,她不想那麽悲慘,隻能自己握劍決定人生,也許從一開始,楚夫人的自刎就與愛情無關。太後娘娘,瑾娘成了楚夫人,活著的楚夫人,難道不是嗎?”


    淩希啞口無言,她怎麽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侍奉了她多年的宮人,居然是宣武朝的宮妃,而且顏瑾娘還告訴她,楚夫人不是一個人,更不是一份讓人渴望的愛情,而是一份東俞帝王對愛情的執念而已。


    “你恨王太後,恨宣武帝,恨整個東俞皇室,所以你下毒弑君,報複那些早已作古的人嗎?”淩希痛苦地咆哮著,她確實很同情顏瑾娘,可她不能原諒顏瑾娘下毒害了她的兒子,盡管也許顏瑾娘可能多少也是為了她。


    “不,太後,瑾娘她誰都不恨,當年那些侍奉過她的宮人都被王太後處死了,偌大的後宮沒人知道瑾娘的存在,就像瑾娘從來沒有來過。她隻是不甘心,如果她知道是如此這般結局,她一定不會選擇成為楚夫人,她會像王太後那樣,高高地站在後宮,俯視著過去,就算愛情沒了,也能用權力留在愛情的影子,這樣的人生才是贏家不是嗎?”


    突然顏瑾娘猛地咳嗽一聲,一股鮮血立刻從她口中噴濺出來,她傾倒在地上,痛苦難受極了。淩希有些慌亂地將顏瑾娘抱入懷中,不安地問道:“你怎麽了這是?”


    顏瑾娘看著淩希那腫脹的紅眼,淚水都快湧出了眼眶,她微微一笑,她知道淩希為她傷心了,正如她想得那樣。


    “太後,奴婢第一次見到您的時候,奴婢就覺得您很不一樣,您既有當年瑾娘身上的善良與大度,您還有王太後那果敢與智慧,奴婢那時就想,您是上天送給瑾娘的禮物,她要讓所有人都看到,她能比王太後還要成功,而您就是那個圓她願望之人。您不要怪瑾娘,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您有個圓滿的結局,在她眼中,您的人生就是她的,她不過就是想重活一次。”


    說著顏瑾娘又不停地咳出鮮血,很快就染紅了淩希的衣襟,紅色從顏瑾娘的口中一點點蔓延到淩希的眼中,淩希的眼前成了一片紅海,血腥充斥在她的身周,她顫抖著身子,她知道顏瑾娘這是不好了,頃刻間淚水就都流滿了她的麵龐。


    “別說了,顏姑姑,哀家這就傳太醫來。”


    “太後來不及了,奴婢來之前,已經服毒,奴婢活不了了。”


    顏瑾娘吃力地用她那滿是鮮血的手在懷中默索了好一會,緩緩地拿出一方絹帕,她遞到淩希的麵前,艱難地說道:“太後,這是奴婢的認罪書,太後放心,弑君一事,斷不會牽連太後和淩家,太後,您要小心皇後,沒有皇後,奴婢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接觸到陛下的飲食,太後,您對皇後不能心軟,您要好好地走完您榮耀的一生,替瑾娘走完,好嗎?”


    淩希顫抖的手剛剛接過那滿是血跡的絹帕,顏瑾娘的手就重重地垂下,淩希的心中萬般不舍,這個陪她走過大半生的宮人,這個一生都毀在楚夫人故事中的美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了,就像從來沒有人知道瑾娘的存在一樣,來得驚天動地,走得悄無聲息。淩希緊緊地抱著顏瑾娘的屍身,放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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