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弘宣不解地看著手中的奏折,明明北境大軍還沒有迴朝之前,這些大臣們都急吼吼地想要丁綠拂嫁到自家門下,可丁綠拂真的迴了邑城,這才幾天工夫,這群臣子們就都閉口不談,沒一個人再提娶丁綠拂之事,包括周洵。


    反而是江晚楓不奉詔就迴了邑城不說,現在又給自己上奏折,說是平南王妃去世多年,想要再續弦,向弘宣不由得冷笑一聲,江晚楓這言下之意,不正是想娶丁綠拂嗎?


    向弘宣的眉頭緊蹙,原本黑甲軍戰死在北境戰場上,他對江家的顧忌就少了很多,可偏偏這個時候,江晚楓上杆子要娶丁綠拂,向弘宣吃不準,江晚楓這是貪戀自己給丁綠拂的厚賞,還是放不下丁綠拂這不世的功勳呀。


    頓時向弘宣心中一陣煩躁,原本他以為丁綠拂的難題解決了,可沒成想,整個邑城沒有想娶丁綠拂的人,江晚楓這個唯一要娶丁綠拂之人,還讓他有些不放心,兜了一圈,難題又來了。


    忽然小德子走進殿內,小聲地說道:“陛下,長公主在殿外求見。”


    本來向弘宣就一肚子鬱悶沒處發泄,一聽小德子這話,他立刻怒視小德子,不悅地說道:“小德子,你是越來越會當差了,朕已經下旨,長公主不得詔令,不能踏入皇城半步,你居然敢讓她到殿外,你這是公然抗旨,不想要命了嗎?”


    小德子嚇得立刻跪倒在地,他也不想抗旨,可他不得不放昭慶進宮,小德子一臉委屈的樣子,又說道:“陛下,奴才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抗旨呀。隻不過奴才自小在宮裏服侍您,知道您與長公主感情深厚,陛下您已經大半年沒見長公主了,您就見見她吧,長公主不大好了。”


    說著小德子的臉上落下幾滴淚水,向弘宣一怔,他不禁問道:“什麽叫長公主不大好?”


    小德子有些哽咽地說道:“自從那喬琪死後,長公主就臥病在床,太醫們開給長公主的湯藥,長公主都倒掉了,整日裏隻是抱著喬琪的牌位飲酒,病也就越來越重,昨日奴才聽太醫說,長公主這身體怕是不大好了。長公主想要見陛下一麵,奴才才會擅自做主,將長公主接到宮裏。”


    向弘宣的手一哆嗦,他手上的奏折就掉落在書桌上,他也一下子癱坐在龍椅上,他猛地大聲說道:“快,快傳長公主覲見。”


    昭慶在宮人的攙扶下,顫巍巍地從軟椅上下來,她緩緩地走進內殿,向弘宣一個箭步來到她的身前,雙手攙扶著昭慶。


    向弘宣的心中不由得一驚,昭慶臉上那皺紋多的,就像一根根麻繩,蜿蜒在昭慶那灰白的麵龐上,原本她那不夠圓潤的臉上,就剩下溝壑般的皮相了。向弘宣心疼萬分,眼前的昭慶,已經病得骨瘦嶙峋。


    “你就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嗎?”向弘宣痛心地說道。


    昭慶衝著向弘宣一笑,淡然地說道:“皇兄,酒可是仙藥啊,一醉方休。”


    向弘宣看著昭慶這般病糊塗的樣子,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喚醒他妹妹那顆迷失的心,他抬頭大聲說道:“來人,快去傳太醫。”


    昭慶輕輕地拽了拽向弘宣的衣角,十分吃力地說道:“皇兄,別叫太醫來了,來了也一樣,臣妹這病好不了了,不過是多喝幾副苦藥而已。臣妹進宮隻是有些話想跟皇兄說說。”


    向弘宣想起小德子的話,他的眼眶立刻濕潤起來,他揮了揮手,宮人們將昭慶扶到一旁的軟榻上,向弘宣來到昭慶的身旁,輕聲說道:“皇妹,朕就在這,你想說什麽,朕聽著。”


    昭慶握住向弘宣的手,淚眼婆娑地看著向弘宣,哀求道:“皇兄,臣妹怕是活不了多久了,臣妹想求您一件事。”


    向弘宣的眼中漸漸模糊,他仰頭長歎一聲,說道:“皇妹,你有什麽未了心願,不管是給駙馬與文康加官進爵,還是錢財封地,朕都會滿足你。”


    昭慶失落地垂下雙目,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臣妹不求這些,臣妹隻求皇兄念在手足之情,在臣妹死後,不要讓臣妹葬在武家墳地,可以葬在東泰陵,讓臣妹與喬郎合葬。”


    向弘宣猛地一起身,不由得後退幾步,驚唿道:“什麽?你想死後跟個伶人合葬?你瘋了嗎?”


    昭慶的臉上沒有半點驚慌,她有些痛苦地說道:“皇兄,我這一生隻愛過兩個男人,一個是夏郎,一個是喬郎,你知道的,夏郎他是被母後活活打死的,我是親眼看著他的屍身一點點腐爛,我這輩子都記得,夏郎那俊俏的麵龐是怎麽變得麵目猙獰,最後血肉模糊到發臭,他有什麽錯,是我喜愛他,是我要他做我的麵首,母後要殺要罰衝我來就好,為什麽要那般對夏郎。”


    昭慶激動地說著,撕心裂肺的痛與遺憾都流滿了她的麵龐,忽然她那滿是淚水的臉上蕩起一絲微笑,她又說道:“喬郎比夏郎更加溫柔體貼,而且喬郎很有才華,他讀過很多書,還會畫畫作詩,臣妹想喬郎或許就是老天送給自己的禮物,我以為我能跟喬郎幸福一輩子,可誰曾想,天降橫禍,喬郎就這樣丟下我,一個人去了,皇兄,臣妹苦呀,臣妹這一輩子苦不堪言。世人都說夫妻是生則同衾死則同穴,臣妹就是想與喬郎合葬,這一生也就算圓滿了。”


    向弘宣看著伏在軟榻上哭笑不止的昭慶,他的腦中一陣轟鳴,他舉起氣得有些發抖得手,指著昭慶,說道:“你若是再大那個喬琪幾歲,你就可以當他的娘了,你把與喬琪的荒唐事,居然當是愛情來看,你是昏了頭嗎?那個喬琪也好,還有那個夏郎也罷,他們都隻是看中你的身份,想要靠著你富貴榮華而已,他們根本不愛你,你到底知不知道呀。”


    昭慶淡然一笑,她直勾勾地看著怒氣衝衝的向弘宣,說道:“哥哥的後宮中有多少可以做女兒的女人,父皇的後宮,還有東俞曆代帝王的後宮中,又有多少可以做孫女的女人,難道你們就都不荒唐了?你們那就叫愛情,而我與喬郎,夏郎就隻能稱為醜聞,這公平嗎?哥哥,你我都是先皇的血脈,我不要求像哥哥樣,有三宮六院,我隻想要我愛的人,陪著我,幸福過完一生,我錯了嗎?”


    昭慶聲淚俱下的哭訴著,她的話讓向弘宣目瞪口呆,許久向弘宣的口中發不出一字一言,向弘宣有些踉蹌的步伐,緩緩地靠近昭慶,他的眼耳口鼻,似乎也在淩亂的步伐中,在他的臉上歪七扭八,向弘宣失聲地說道:“瘋了,你瘋了,不,你已經魔障了,都開始胡言亂語了。”


    昭慶低頭抽搐了一下鼻尖,釋然地說道:“哥哥,你當我瘋了也好,魔障了也罷,求您,看在妹妹命不久矣的份上,讓我死後與喬郎合葬,好不好?”


    向弘宣艱難地坐在昭慶的身旁,不知不覺中,一滴渾淚從他的臉上慢慢地流下,他痛苦地說道:“你要與喬琪合葬,不與你夫君同穴,與個下賤的戲子合葬,你是真的不打算給武家,給東俞皇室,給朕留顏麵了嗎?”


    昭慶拿出最後的力氣,抬起她那隻剩下骨架的手,輕輕拭去向弘宣臉上的淚痕,說道:“那年我十六歲,母後說要給我定親,說是要把我嫁給守衛北境武德將軍的四子,當時我求著哥哥,宣那武承安進宮,讓我偷偷地看一眼,我那日早早就在屏風外等著,等到武承安走進這飛羽殿後,我的心都碎了,後來母後又要讓哥哥娶威武大將軍的女兒為後,我也幫哥哥,宣那劉曼枝進宮,哥哥也失望透頂,那時哥哥跟我說,你要親政,以後朝堂與我們的婚事,都要自己做主。我相信哥哥能夠做到,因為哥哥是個非常有能力之人,哥哥會是個偉大的君王。”


    “之後哥哥跟我說,父皇去世前,曾留給哥哥一道聖旨,要哥哥迎娶姑姑景瀾大長公主的女兒,可那時姑姑的女兒才5、6歲大,可哥哥說沒關係,隻要先將小表妹接進後宮,再拿著先皇的遺詔,皇後就是白家表妹的,表妹會慢慢長大,哥哥你說不急。可沒曾想,我身邊的宮人居然將我們的談話,密告了母後,我氣呀,活生生打死了那個宮人,撕毀了婚服,拖延婚期,哥哥你又說不怕,就算母後知道了,也不會改變什麽。可是我們萬萬沒有想到,後宮是母後的後宮,姑姑與表妹都接進了皇宮,可父皇的遺詔卻被母後指使宮人,給盜取後銷毀了。母後又秘密地送姑姑與白家表妹離開了邑城,當時邑城裏的人,都知道先帝屬意的皇後,是白家女。”


    “我出嫁的前一晚,哥哥你拉著我的手對我說,你還沒親政,做不了主,你要娶劉曼枝,因為隻有娶了她,你才能親政,你讓我好好地嫁到武家,你要親政,邊境就不能生亂,北境武家至關重要,武家隻有成為皇家的女婿,才能讓你的江山穩固,我能理解哥哥的苦與無奈,我是心甘情願嫁到武家的。當時哥哥你對我說,你的江山有我的一份力,你說過以後不管我要什麽,你都會給我,現在我隻要與喬琪合葬,哥哥,行嗎?”


    向弘宣的眼前立刻浮現當年的種種,那時的他與昭慶是那麽天真,對未來有過無數的暢想,他又看了看眼前已經病入膏肓的昭慶,也許一開始他就錯了,向弘宣的心頭一軟,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低聲說道:“好,朕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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