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不是阿初和該隱原本想要說的話。


    因此,話一出口,兩人便都知道自己說錯了,靜默稍許,也都沒有糾正,更沒有進一步解釋。


    尤其是阿初,她知道自己給不了該隱一個讓他滿意的解釋。


    要麽當初不走,要麽永遠不來,再也沒有比“來晚了”更差勁的狀況了。


    最後關頭登場的,並不都會是英雄。


    就算英雄自以為如此,就算對於那些被拯救的人來說如此,這個光輝的頭銜在未來得及拯救的那些生命麵前,也不過是個笑話。


    該隱沒有隱藏自己的目光,阿初避開了他的視線。


    不約而同地,該隱趔趄著退了一步,阿初鬆開了手,兩人麵前仿佛多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所幸在場的其他閑雜人等沒有興趣去探查兩人之間這微妙又尷尬的氣氛,推動著劇情進行到了下一步。


    “你是什麽人?”


    老者的聲音從阿初背後傳來,她果斷轉身,看到站在老人側後方的聖子舉起了手臂。


    “放箭!”


    漫天火雨落地,放箭的獵魔人與他們的目標都已經從原來的位置上消失了。


    一麵橫向展開的火牆隔開了獵魔人和血族,火舌高高地騰空而起,吞噬掉了頭頂的雲團,點亮了如墨的夜空。


    衝天的火焰忽得向前一撲,麵對火牆正不知所措的獵魔人們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護住麵部,慌慌張張地倒退了好幾步。


    無邊無際的火牆瞬間合攏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圓,烈火凝聚成束,向上延長到雙眼無法測算的高度後,又聚合在一點。


    一座火焰形成的巨大牢籠,將聖子、聖父和獵魔人通通關在了一起。


    被教會尊稱為聖父的老人驟然變了臉色,被冠以聖子頭銜的少年也微微地愣怔了一下,隨即便目光灼灼地望著阿初,一臉驚喜和期待。


    “暫時要委屈你們在這裏待幾天了。”


    同樣站在火牢裏的阿初看向二人,禮貌地道。


    所以她禁錮了這兩位“神明”的能力,不讓他們在自己的各處信仰之地間通過媒介移動。


    除此之外也沒什麽要說的事情了,阿初站在原地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迴頭,就這樣離開了。


    ......


    該隱看著被送到自己手裏的莫娜的屍身,輕歎了一口氣。


    阿初的處理方式,真的很周全。


    不僅治好了他和其他血族的大大小小的傷勢,洗刷了他們渾身上下的疲憊和血汙,還把散落在領地各處的所有幸存血族都轉移了過來。


    除了身邊這個裝滿了人的熊熊燃燒的大火籠,目力所及範圍之內的火光也都消失了,


    耳邊響起了火焰劈啪的聲音,看著陷在震驚之中還沒迴過神來的族人們,該隱將莫娜的屍身輕輕放在了地麵,站起身來,迴頭看去。


    隔著火光和在烈火中扭曲的空氣,他隻看到了阿初消失的背影。


    以及,一輪紅月。


    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這輪如同紅寶石一般的明月了吧。


    ......


    按照正常的計時方式,困住聖子等人的火焰牢籠整整燃燒了七天七夜。


    按照此地特殊的計時方式,他們度過了一段隻有漆黑的夜晚,第二日的太陽從未升起的漫長時間。


    漫長到聖子都已經可以心平氣和地與自己的祖父交談,商量著如何離開這裏。


    大概是不滿聖子屢次三番的自作主張,也大概是擔憂聖子會脫離他的視線和掌控,在阿初消失以後,那位慈祥的老人被憤怒扭曲了麵容,下令殺死了黛西和她的家人。


    試圖阻止,最終卻無能為力的聖子燒掉了黛西的屍體,付出了一隻手臂的代價,將她的骨灰送出了火焰的牢籠,被晚風帶走。


    另一邊,該隱也燒掉了自己居住多年的城堡,連同著血族的七位長老、領地內所有能夠找迴的血族和人類居民的屍身,以及阿初送給他的那三幅畫。


    在這之前,他收斂了大管家巴特勒和女仆長菲亞的屍體,將他們完好地擺放在了城堡的花園裏,手牽著手。


    該隱沒有談及背叛的安格斯兄弟,也沒有說起過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阿初。


    血族始祖該隱告別了曾經的家園,帶領血族進入了漂泊且隱蔽的新生活。


    這片曾經因血族而繁榮且安定的土地,也迴到了人類的手中,終於擁有了可以計入典籍的曆史。


    隨後的幾百年裏,該隱時常會聽聞有關於一位神奇的黑發東方女子的事跡。


    這位東方女子的足跡遍布各地,有時離他很近,有時離他很遠,但他一次都沒有見到過她。


    有時候,如果這一晚月色正好,該隱會隻身前往傳聞裏阿初曾經到過的地方,偶爾也會找到一些她留下的蹤跡。


    再後來,血族大規模移居到美洲大陸,該隱就漸漸聽不到這些傳聞了,他本人也像是忘記了曾經的那段往事,沒有再迴想過她。


    直到某一天,關於過去的記憶真的開始模糊,該隱意識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走入盡頭,才終於下定決心,主動來找她,再見她一次。


    ......


    “我就不能在死之前,再來看看你嗎?”


    箍在宋初腰側的手臂再次用力,迴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時光早已磨平了那些尖銳和刺痛,該隱的聲音依然不由有些苦澀。


    這一次,該隱和阿初都沒有說錯話。


    “當然能,”宋初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我很高興你會來。”


    “另外,我的話還沒說完。”


    宋初轉過身,抬手撫過該隱的臉頰,看著他的眼睛笑了笑。


    粗糙的皮膚,眼角的裂紋,幹枯的頭發,滑稽又可悲的偽裝假發,黑色風衣空蕩蕩地掛在沒有血肉的骨架上,脆弱得仿佛隨時都會散架。


    從沒將時間流逝放在心上的她,此時此刻也不得不承認,時光真是個殘酷的東西。


    “抱歉,我不能為你逆轉生死,但我至少可以......”


    宋初踮起腳尖,在該隱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淡淡的光芒從她的體內透出,緩緩流入該隱的心髒。


    粗糙的皮膚重新變得光滑,眼角的裂紋撫平淡去,幹枯的頭發再次如黃金般閃耀,充盈著血肉的胸膛裏響起了心髒強健有力的跳動聲,那件簡陋到破敗的黑色風衣也變成了華麗尊貴的禮服。


    仿佛時間從未前進,一切,都如同他們初次見麵時的那樣。


    “晚上好,今晚的月色也不錯。”宋初看著天空,笑道。


    該隱已經將她緊緊擁入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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