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紅寶石之夜在次日清晨完滿地拉下了帷幕。


    大廳的天幕上,紅月與星辰緩緩隱去,窗外的天空中,一輪紅日徐徐升起,送走了既疲憊又激動的賓客們。


    在舞會的收尾階段,大管家巴特勒和女仆長菲亞曾在不同時間,以不同的方式委婉地詢問過該隱,要不要把初小姐的寢具搬到他的臥室裏去,卻都被拒絕了。


    先不談道德和膽量的問題,該隱隻是設想了一下某種會讓他血脈僨張的場景,再稍稍深入探索一下具體細節,就心如止水了。


    男女之間的歡愉來源於生理和心理兩個方麵,很明顯,阿初不管是在生理構造上,還是在心理活動上,都與人類,以及與人類同源的血族存在著巨大差異


    ——類似於一塊埋在地裏的大理石與一朵即將消散的雲彩那樣的差異。


    雖然說,將阿初形容為一具木偶有些不準確,也有些不尊重,但該隱真心覺得,他實在無法對一個身體構造和五感都需要模仿的“女人”出手。


    那樣的話,很大概率是他在單方麵自娛自樂,既得不到迴應,也得不到反饋。


    他還不至於這麽禽獸不如。


    於是,阿初就在該隱臥室的隔壁房間住了下來。


    白天,血族的城堡是靜悄悄的,阿初一般會待在書房裏,認真地閱讀該隱的藏書,盡管這裏麵有相當一部分內容在她看來並不準確。


    該隱喜歡藝術,也喜歡人類創造出來的文化,他搜羅了很多來自不同地區和文明的文字,有些是裝訂好的書籍,有些隻是一張莎草紙、一個羊皮卷軸和一塊泥板,還有一些在當地口口相傳的詩歌和傳說,還是該隱特意派人整理出來的。


    他擁有漫長的時間去學習和研究這些內容,甚至有些文明是他親眼看著由盛轉衰再覆滅的。


    假如人類那邊的各類學術沒有被教會壟斷的話,那麽該隱至少會有一個博學廣知的好名聲,說不定還能創辦一間校長永存的學院,在各種意義上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學生。


    這樣的話,教會試圖妖魔化他和血族的行為或許就不會進行得如此順利,以至於該隱領地內的普通人類居民都會被外界視為洪水猛獸。


    靈魂轉世,會在時間洪流中洗去上一世的記憶,而作為中轉站的阿初,就會被動地收集到這個靈魂的所有記憶。


    這個生靈——未必是人,在一生中見過什麽、聽過什麽、做過什麽、經曆過什麽,某些比較特殊的經曆又留下了什麽深刻的感受和印記,都會被接收並儲存下來。


    對阿初來說,那些藏書裏的曆史、詩歌和民謠都是她早已知曉的內容,但她還是依照該隱的建議,一個字一個字地去閱讀,組合每一個文字符號的意義,試圖隻從文字符號本身來理解其中包含的內容。


    盡管她也說不清這些想法是來源於她自身在世間的見聞經曆,還是來源於無時無刻不在增加沉澱的生靈記憶,她還是欣然完成了該隱老師布置下來的讀後感作業,成日裏拿著筆在紙上寫寫畫畫,樂此不疲。


    夜幕降臨,該隱起床,靜悄悄的城堡翻了個身,打開大門,亮起燈光,又響起仆人們匆忙的腳步聲。


    該隱的作息時間還是挺規律的,阿初沒過幾天就全部摸清楚了,並成為了該隱每一天睜開雙眼後第一個見到的人。


    “給你看看我今天寫的,是不是有進步?”


    阿初把作業交上去,稍顯期待地看著躺在被窩裏打哈欠的該隱。


    “坐。”


    該隱坐起身,拿過一旁的枕頭墊在腰後,拍了拍身側。


    阿初也不客氣,讓坐就坐,讓坐哪裏就坐哪裏,直接跳上床盤腿坐在了該隱身邊。


    該隱平靜地做了幾次深唿吸,把剛睡醒後未免蠢蠢欲動的生理反應壓下去,低頭瀏覽手裏那一卷長長的羊皮紙。


    “嗯,很有進步,最起碼已經脫離了我的字體,不過模仿的痕跡還是太重了,你看,這幾個出現在不同段落的同一個字母,尤其是最後這一點收尾......”


    該隱正在檢查並點評的,是阿初的字。


    一個人的筆跡也是一種私人印記,也成了阿初所要麵對的一道難題。


    別的不說,用自己的手指握著筆,一筆一劃地寫字,這種體驗對她來說都是新奇的。


    模仿是一切的開始,當該隱發現阿初把他的筆跡模仿得絲毫不差的時候,就開始了字跡培養計劃。


    隻從他一個人這裏模仿是不行的,既然要模仿,那就把所有能找到的筆跡都模仿一遍,最後總能形成一種屬於阿初自己的筆跡。


    有句話說得好,複製一個人的思想叫做抄襲,但整理複製很多人的思想,那就叫做研究了。


    該隱的這個計劃得到了阿初的熱情響應,多虧他這領地物產豐饒,才能負擔得起紙筆的消耗,不然的話,光是阿初每天寫字花費的羊皮紙,都要把該隱搞窮了。


    至於該隱為什麽不點評這些讀後感的內容,而是專注於字跡這種外在形式......


    當他發現阿初幾乎“認識”每一位作者的時候,有些討論就進行不下去了。


    好在阿初不認識所有尚且健在的作者,該隱也正在加急收集當代的作者還活著的作品,不管質量和內容,先通通弄過來給阿初看再說。


    “今天白天莫娜來送書,她讓我給你轉達一句話,說她和比爾要去郊外度假,這個月的紅寶石之夜就不來參加了。”


    比爾,就是那個莫娜咬脖子吸血後發現味道不錯的人類小夥子,現在已經晉升成了她的情人。


    “嗯,知道了。”


    莫娜的私生活和交際圈並不在該隱的管轄範圍之內,他倒是很欣慰莫娜終於不再對自己懷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而是選擇了開啟一段嶄新的感情生活。


    “格蘭傑通過黛西邀請我去他家做客,這次的紅寶石之夜,我也不參加了。”阿初繼續道。


    “嗯??”


    該隱抬起頭,看著阿初:


    “黛西?那個小姑娘?你什麽時候見到她的?為什麽格蘭傑自己不來邀請你?而且去他家做客哪天都可以,為什麽要挑紅寶石之夜那一天?不對不對,舞會是在晚上進行的,就算你白天去格蘭傑家做客,晚上不就迴來了?難道你還要在他家過夜?這可不行,絕對不行!”


    阿初已經在他這裏住了半年多,參加了六次紅寶石之夜,早就是公認的該隱大人的固定舞伴,哪怕他偶爾離席去處理族內事務,也不會有旁人膽敢上前邀請阿初跳舞。


    加上平日裏阿初基本都是窩在城堡裏看書寫字,在其他血族眼中,這就是在與該隱大人形影不離雙宿雙飛。


    不知不覺,盡管這段時間裏,除了在舞會上以外,兩人沒有任何肢體接觸,阿初也成了該隱大人的親密伴侶,是不言而喻的血族王後了。


    現在阿初竟然要去赴那個窮小子的約,竟然為了赴約而缺席他的舞會,這怎麽能突然一下子打碎族人們的美好幻想呢?


    “黛西前幾天就來了,現在是你的女仆之一,但格蘭傑可沒有辦法進入你的城堡,當然隻能讓她轉達了。”阿初依次迴答道。


    該隱這城堡裏是有不少人類仆從的,畢竟血族們白天不方便活動,不少工作還需要人類完成。


    而這些在該隱城堡裏工作的人類仆從,如果沒有該隱的同意,其他血族是不可以從他們身上隨意索取血液的。


    能給該隱當仆從,就相當於給國王當近侍一樣,那可是無上的榮光,不少老員工都在猜測黛西是走了什麽門路才擠進來的。


    “是她舅舅推薦來的嗎?”


    該隱有些意外,隨即又道:


    “既然巴特勒和菲亞都認同,那就沒問題,讓她好好幹,我這裏的待遇可是很優越的,兩三年就夠她攢出一副好家當了。”


    他可是位慷慨大方的好老板,絕對不剝削勞動力。


    “至於為什麽選在那一天,我也不清楚,不過黛西說希望我在他家多住一段時間,格蘭傑正在習武,需要一點指導,我已經答應了。”阿初繼續答道。


    “不行!我不同意!還要在外邊住幾天?絕對不行!我不允許你去別的男人家裏過夜!”該隱咬牙切齒。


    一激動,他這好不容易壓下去的蠢蠢欲動又要抬頭了,而且他也餓了。


    該隱一個翻身,就把阿初壓在了身下,猶豫了一下,把嘴唇靠近了她的頸側,伸出了尖牙。


    阿初沒有反抗,任由該隱咬破了她頸邊的皮膚。


    半秒後,阿初閃到了床邊,一抬手抹掉頸邊的傷口,看著一臉迷醉地舔嘴唇的該隱,輕咳了一聲,才問道:


    “我的血的味道怎麽樣?像不像?”


    應該跟人類的血差不多,畢竟她最近也是花了心思去模擬普通人類的血液循環,還征求了不少血族對於血液味道的意見。


    該隱想不出形容詞,隻是紅著眼睛盯著阿初,滿腦子都是再來一口。


    這麽富含生機的血液,他這輩子都沒有嚐過,雖然不過一小口就感覺到四肢百骸已經漲滿,但他寧願立刻撐死,也不想鬆口。


    “不行的,再怎麽說,我的血也是我的一部分,對你來說是種無法承擔的力量,一滴已經是極限了。”


    看出了該隱的渴望,阿初誠懇地解釋道。


    話音未落,一聲震耳的霹靂雷霆在窗外響起,眨眼間,瓢潑大雨從天而降,遠處還傳來了地震般的巨響,似是某處的山體在憤怒的雷霆下分崩離析。


    這一係列變化驚醒了該隱,他看著眉頭緊蹙的阿初,內心深處湧起一陣不可名狀的惶恐。


    這種惶恐沒有來由,沒有原因,似乎是靈魂本身的一陣顫栗,不可避免地影響了他的身體。


    惶恐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就是懊悔了。


    早知道阿初不會反抗,他就該直接親下去!


    親下去之後再這樣一樣,那樣一下,這不就成了!


    咬什麽脖子?吸什麽血?怎麽就這麽嘴饞?怎麽膽子就這麽小?怎麽就沒有把握住機會呢??


    該隱期待地看向阿初,內心祈禱著下一秒場景重現的可能性,卻被她陡然冷淡的表情兜頭潑了一盆冰寒澈骨的涼水。


    這段時間以來,阿初明明已經變得越來越鮮活了,否則的話,他也不會生出這種綺念。


    “我走了。”


    三個字說完,阿初已經離開了這個房間。


    三秒鍾過後,她又在該隱床前閃現了出來。


    摸著自己的脖子,阿初錯開該隱的視線,低聲說了一句話。


    說完,她又瞬移走了。


    該隱愣愣地抱著被子,嘴角越咧越大,忽得爆發出一陣狂笑,開始在床上打滾。


    阿初剛才跟他說的那句話是——


    “別生氣,我盡快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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