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定情之物


    汪托早晨走出東門,隻見城外的風景宛如邊塞上一般。一路上常常看見有軍人在巡邏,山坡下也不像太平時候那樣有接送客人的熱鬧。東望霸陵,不見人煙。驪山上雖然還有茂盛的樹木,但金碧輝煌的台殿樓閣已經不見。過去的車馬大道,已成為荊棘叢林;路上沒有宿店,到了夜晚,隻好露天睡在斷牆腳下。大唐往昔的繁華已是蕩然無存。


    一路上風餐露宿,不一日,到達洛陽。


    洛陽城外。雖然花依然盛開,但四方路上都沒有行人,故此也沒有塵土揚起。汪托忽然看見楊樹下有一個女子低頭歇腳。她頭發蓬鬆,鬢腳不整,皺緊眉頭,好像很悲哀的樣子。


    汪托走上前去想打聽路途,恰巧女人此時抬起頭來。


    汪托一瞥之下頓時如遭雷擊,張大了嘴,卻說不出話來


    那女子看到汪托後也是瞠目結舌,一臉的難以置信


    這個女子雪膚依然,花貌如昨,正是數年來他日思夜想、魂牽夢縈的黎歡!


    兩人呆立半晌,“啊”的一聲輕唿,摟抱在一起。


    軟香溫玉擁在懷,燕燕輕盈,鶯鶯嬌軟,汪托渾不知身處現實還是幻夢之中?


    兩人擁抱良久方才分開,想起前情恍如隔世。兩人相對一笑。此時心頭之喜,這數年來的相思之苦登時化作雲煙。


    當晚,洛陽的一家小客棧中。黎歡給汪托講述分別後的悲慘遭遇,自己被太監買迴長安,送到一個貴人家做侍女,不料黃巢殺進長安,身邊的姐妹有的被擄走,不從的被殺,自己也被擄作他人婦…前陣子官軍殺到長安與黃巢軍交戰,自己趁亂才得脫身。聽說雖然北方刀兵四起,但江南倒很太平,四郊沒有戰事。那邊的主帥像有神力似的鎮壓盜賊,惠愛百姓如同子女一樣,於是準備想辦法迴江南。


    看到黎歡此時精神萎頓,明明是江南女子此時卻也有了秦地口音,也不知道這幾年受了多少苦,汪托也不禁灑下了男兒熱淚。


    黎歡:上天有眼,讓我又見到汪郎,但歡兒已非清白之身…


    說到此處,黎歡痛不欲生,掩麵痛哭


    汪托連忙抱住黎歡:歡兒,你有什麽錯?造化弄人罷了


    汪托見黎歡依然哭的梨花帶雨,起身拿出兩支紅燭點燃,狹**仄的旅社中頓時喜氣洋洋。


    黎歡不禁抬起了頭


    汪托:這是剛住店時候我托店東買的。歡兒,我從未忘記當年的承諾,今夜就是你我的洞房花燭夜,現在我就為你寫詩。


    黎歡一臉驚喜。


    汪托鋪開筆墨,揮毫賦詩,寫下了中國古代敘事詩的不朽名篇,現實主義傾向的巨作--《秦婦吟》!


    秦婦吟


    中和癸卯春三月,洛陽城外花如雪。


    東西南北路人絕,綠楊悄悄香塵滅。


    路旁忽見如花人,獨向綠楊陰下歇。


    鳳側鸞欹鬢腳斜,紅攢黛斂眉心折。


    借問女郎何處來?含顰欲語聲先咽。


    迴頭斂袂謝行人,喪亂漂淪何堪說!


    三年陷賊留秦地,依稀記得秦中事。


    君能為妾解金鞍,妾亦與君停玉趾。


    前年庚子臘月五,正閉金籠教鸚鵡。


    斜開鸞鏡懶梳頭,閑憑雕欄慵不語。


    忽看門外起紅塵,已見街中擂金鼓。


    居人走出半倉惶,朝士歸來尚疑誤。


    是時西麵官軍入,擬向潼關為警急。


    皆言博野自相持,盡道賊軍來未及。


    須臾主父乘奔至,下馬入門癡似醉。


    適逢紫蓋去蒙塵,已見白旗來匝地。


    扶羸攜幼競相唿,上屋緣牆不知次。


    南鄰走入北鄰藏,東鄰走向西鄰避。


    北鄰諸婦鹹相湊,戶外崩騰如走獸。


    轟轟昆昆乾坤動,萬馬雷聲從地湧。


    火迸金星上九天,十二官街煙烘烔。


    日輪西下寒光白,上帝無言空脈脈。


    陰雲暈氣若重圍,宦者流星如血色。


    紫氣潛隨帝座移,妖光暗射台星拆。


    家家流血如泉沸,處處冤聲聲動地。


    舞伎歌姬盡暗捐,嬰兒稚女皆生棄。


    東鄰有女眉新畫,傾國傾城不知價。


    長戈擁得上戎車,迴首香閨淚盈把。


    旋抽金線學縫旗,才上雕鞍教走馬。


    有時馬上見良人,不敢迴眸空淚下;


    西鄰有女真仙子,一寸橫波剪秋水。


    妝成隻對鏡中春,年幼不知門外事。


    一夫跳躍上金階,斜袒半肩欲相恥。


    牽衣不肯出朱門,紅粉香脂刀下死。


    南鄰有女不記姓,昨日良媒新納聘。


    琉璃階上不聞行,翡翠簾間空見影。


    忽看庭際刀刃鳴,身首支離在俄頃。


    仰天掩麵哭一聲,女弟女兄同入井;


    北鄰少婦行相促,旋拆雲鬟拭眉綠。


    已聞擊托壞高門,不覺攀緣上重屋。


    須臾四麵火光來,欲下迴梯梯又摧。


    煙中大叫猶求救,梁上懸屍已作灰。


    妾身幸得全刀鋸,不敢踟躕久迴顧。


    旋梳蟬鬢逐軍行,強展蛾眉出門去。


    舊裏從茲不得歸,六親自此無尋處。


    一從陷賊經三載,終日驚憂心膽碎。


    夜臥千重劍戟圍,朝餐一味人肝膾。


    鴛幃縱入豈成歡?寶貨雖多非所愛。


    蓬頭垢麵眉猶赤,幾轉橫波看不得。


    衣裳顛倒語言異,麵上誇功雕作字。


    柏台多半是狐精,蘭省諸郎皆鼠魅。


    還將短發戴華簪,不脫朝衣纏繡被。


    翻持象笏作三公,倒佩金魚為兩史。


    朝聞奏對入朝堂,暮見喧唿來酒市。


    一朝五鼓人驚起,叫嘯喧唿如竊語。


    夜來探馬入皇城,昨日官軍收赤水。


    赤水去城一百裏,朝若來兮暮應至。


    兇徒馬上暗吞聲,女伴閨中潛生喜。


    皆言冤憤此時銷,必謂妖徒今日死。


    逡巡走馬傳聲急,又道官軍全陣入。


    大彭小彭相顧憂,二郎四郎抱鞍泣。


    沉沉數日無消息,必謂軍前已銜璧。


    簸旗掉劍卻來歸,又道官軍悉敗績。


    四麵從茲多厄束,一鬥黃金一鬥粟。


    尚讓廚中食木皮,黃巢機上刲人肉。


    東南斷絕無糧道,溝壑漸平人漸少。


    六軍門外倚僵屍,七架營中填餓殍。


    長安寂寂今何有?廢市荒街麥苗秀。


    采樵斫盡杏園花,修寨誅殘禦溝柳。


    華軒繡轂皆銷散,甲第朱門無一半。


    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樓前荊棘滿。


    昔時繁盛皆埋沒,舉目淒涼無故物。


    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


    來時曉出城東陌,城外風煙如塞色。


    路旁時見遊奕軍,坡下寂無迎送客。


    霸陵東望人煙絕,樹鎖驪山金翠滅。


    大道俱成棘子林,行人夜宿牆匡月。


    明朝曉至三峰路,百萬人家無一戶。


    破落田園但有蒿,摧殘竹樹皆無主。


    路旁試問金天神,金天無語愁於人。


    廟前古柏有殘枿,殿上金爐生暗塵。


    一從狂寇陷中國,天地晦冥風雨黑。


    案前神水咒不成,壁上陰兵驅不得。


    閑日徒歆奠饗恩,危時不助神通力。


    我今愧恧拙為神,且向山中深避匿。


    寰中簫管不曾聞,筵上犧牲無處覓。


    旋教魘鬼傍鄉村,誅剝生靈過朝夕。


    妾聞此語愁更愁,天遣時災非自由。


    神在山中猶避難,何須責望東諸侯!


    前年又出楊震關,舉頭雲際見荊山


    如從地府到人間,頓覺時清天地閑。


    陝州主帥忠且貞,不動幹戈唯守城。


    蒲津主帥能戢兵,千裏晏然無犬聲。


    朝攜寶貨無人問,暮插金釵唯獨行。


    明朝又過新安東,路上乞漿逢一翁。


    蒼蒼麵帶苔蘚色,隱隱身藏蓬荻中。


    問翁本是何鄉曲?底事寒天霜露宿?


    老翁暫起欲陳辭,卻坐支頤仰天哭。


    鄉園本貫東畿縣,歲歲耕桑臨近甸。


    歲種良田二百廛,年輸戶稅三千萬。


    小姑慣織褐絁袍,中婦能炊紅黍飯。


    千間倉兮萬絲箱,黃巢過後猶殘半。


    自從洛下屯師旅,日夜巡兵入村塢。


    匣中秋水拔青蛇,旗上高風吹白虎。


    入門下馬若旋風,罄室傾囊如卷土。


    家財既盡骨肉離,今日垂年一身苦。


    一身苦兮何足嗟,山中更有千萬家。


    朝饑山上尋蓬子,夜宿霜中臥荻花!


    妾聞此老傷心語,竟日闌幹淚如雨。


    出門惟見亂梟鳴,更欲東奔何處所?


    仍聞汴路舟車絕,又道彭門自相殺。


    野色徒銷戰士魂,河津半是冤人血。


    適聞有客金陵至,見說江南風景異。


    自從大寇犯中原,戎馬不曾生四鄙。


    誅鋤竊盜若神功,惠愛生靈如赤子。


    城壕固護教金湯,賦稅如雲送軍壘。


    奈何四海盡滔滔,湛然一境平如砥。


    避難徒為闕下人,懷安卻羨江南鬼。


    願君舉棹東複東,詠此長歌獻相公。


    詩成之後墨跡尚未幹,汪托便拿起遞給黎歡:歡兒,我從未忘記對你的承諾,這就是你我的定情之物!


    黎歡接過詩,不禁淚流滿麵...


    汪托擁黎歡入懷:娘子,但願從此後,白首不相離


    黎歡靠在汪托肩頭,喃喃道:夫君,但願從此後,白首不相離


    第二天一早,兩人離開洛陽準備迴江南,不料在洛陽城外遭遇亂軍,亂軍之中二人再次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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