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州地處東洲最東,其中群山丘陵環抱,深穀溝壑縱橫。


    烏縣屬於鹹江城治下,落於萬州偏西部,與蘇朗的家鄉柏山縣隔著大半的州域遙遙相望。


    雖是如此,入山後,他依舊產生了點點物是人非的感覺。


    四年半,爹娘可顯衰老?蘇靈可已出落成姣好少女?


    烏縣並無仙人不顯的禁忌。話句話說,與柏山縣不同,築基修士可於此地顯化道法。


    雖然地界太小,他們並不會無事前來。


    蘇朗曾問過掌門齊言柏山縣的奇異之處。


    後者略有忌諱地搖了搖頭,道:“我所知不多。宗門野史記載,百年前曾有築基修士入柏山積累功德,卻被什麽大恐怖之事嚇得心智潰散。其長輩不忿,又召集了一批道宮修士前往探查,終如石沉大海,音信全無。此後,一流宗門皆封存此事,停止探查。我等也隻好心照不宣,把柏山縣列作不成文的仙人禁地了。”


    “百年前?”蘇朗愣住,心生寒氣。


    “怎麽?”


    “縣內牌坊記錄,百年前天降法師以大法力淨化天地,退散邪神。築基仙人被嚇退,實是近五十年的事情!”


    尚不說百年前數位道宮修士的顯化在柏山縣誌內毫無記載。


    近五十年來,修煉至築基這個份上的外界修士,都該對柏山縣有所耳聞,不會愣頭青似地去闖仙人禁地。


    若柏山縣五十年前被嚇得心智崩潰的築基修士,實為外界百年前的那位,便極可怖了。


    最重要的是,那個所謂“淨化天地的法師”,是如何憑空冒出來的?


    幾位道宮修士的失蹤,是否與之有關?


    齊言也變了色,思考許久,化作一聲歎息:“不要多想。若日後你有了相配的實力,再去探究明白罷。”


    迴憶到此中斷。蘇朗踩在鬆軟的泥土上,心中思緒起伏。


    “師兄,別發呆了!封村到了!”荀幼菱白生生的手在眼前晃動。


    蘇朗迴過神,對她笑了笑。


    荀幼菱目色一躲,嘀咕道:“師兄,你是不是常常拐騙少女?”


    “此話怎講?”


    “若非如此,你的笑容怎的這般……這般平庸!”


    “嗯……”蘇朗摸了摸下巴:“懂了。”


    他再次對師妹展顏一笑。


    後者慌忙地扭開了頭。


    這樣的笑容應該可以拐騙到許聽露。蘇朗心中嘿嘿一笑。


    封村裏外,所見的多是泥房土房。唯一顯眼的白瓦房群,連成一片,圍牆高聳,便是莊家。


    當然,蘇朗沒有借此片麵評判他人善惡的喜好。


    莊家大門,素布懸掛,白紙封住門框,兩邊喪聯寫“香帛難表思親意,酒食堪寄奠慈心。”


    二人上前扣響門環。


    “真是晦氣!誰啊?”


    蘇朗皺了皺眉。這莊家之人好生無禮。


    門隨後打開。


    隻見一下人探出頭來,張口便要罵。


    此刻見了一對宛若仙人的男女,表情忽然變換,諂媚道:“兩位大人,有事嗎?”


    荀幼菱強忍住打他的衝動。


    蘇朗淡淡道:“我二人受縣令之托,前來為莊家處理鬼事。”


    那下人立刻敞開了門,嗬嗬道:“大人可算是來了。這幾日,我家老爺是盼天盼地啊。”


    蘇朗二人進了門。


    下人領在前麵,接著道:“大人可得為我們做主啊。老家夥陰魂不散,死人驚擾活人,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可憐我家老爺,供老不死吃喝拉撒,還受這驚嚇。”


    蘇朗冰冷地掃了他一眼。


    “你的嘴上也沒少積德罷?”


    後者陪笑著,閉上了嘴。


    “那是何地?”荀幼菱指著角落一間格格不入的破落茅草屋問道。


    下人擦著汗,猶猶豫豫道:“是……是柴房。”


    少女對蘇朗悄悄耳語:“師兄,我半點沒看出這家人孝順。”


    “再看看吧……”蘇朗迴答道。


    走在路上,遠遠聽見一紈絝公子的聲音。


    “爹,聽我的,一把火燒了,永絕後患!”


    “逆子閉嘴!你竟忍心讓自家祖父受此烈火燒身之苦?”


    蘇朗二人到了正堂,便見到莊家公子掏了掏耳朵:“早幹嘛去了?”


    “你!”


    莊家老爺氣得拿手指著長子。


    下人急跑過去通報。


    莊家公子往這邊一瞥,眼睛發亮:“好美的小妞……仙子!”


    荀幼菱麵露微笑,手卻在背後悄悄掐訣,隱秘地打出一道靈氣。


    “哎喲!”隻聽那公子慘叫一聲,平摔在地上。


    這妞兒不好惹……蘇朗暗道。


    “讓兩位上師見笑了。鄙人莊德,那是犬子莊羅。”


    莊家老爺拱手迎上來。


    “修道之人本分而已。”蘇朗麵無表情。他不覺得要向這家人迴禮。


    莊德熱臉貼了冷冰,有些尷尬。


    “上師可用了晚膳?”


    他抬頭看向天空。今日是第五日的傍晚,天色已經暗下來。


    “不必費心。早點解決,我二人也可早日迴縣複命。帶路吧。”蘇朗淡淡道。


    莊德連說是。


    他猶豫一會,帶路向靈堂走去。


    莊羅灰溜溜地爬起來,拍掉身上的灰,也跟了上來。


    這公子哥莫不是看上師妹了?


    蘇朗對荀幼菱挑了挑眉。


    後者還給他一個白眼,悄悄掐訣。


    “哎喲!”背後又傳來一聲慘叫。


    ……師妹果真不能惹。


    靈堂內,燈光昏暗。


    一副檀香棺材擺在正中,在光線裏,像是染上了朱紅顏色。


    牆上掛著一副黑白的畫像。


    老太爺詭異地微笑著。


    蘇朗凝神再看,卻見他麵無表情。


    是錯覺嗎?


    荀幼菱躲在蘇朗的背後,神情有些膽怯。


    “害怕就不要來嘛……”蘇朗無語道。


    雖然師妹的表現有些可愛,還有點像聽露。他仍是生不出什麽保護欲望。


    “哼……”荀幼菱不服氣地指了指背後的父子兩人。


    他們麵色蒼白,更顯不堪。


    是我錯怪師妹了……蘇朗扶額想道。


    他盤膝坐下,閉目養神。


    荀幼菱於是也有模有樣地坐下。


    “上師,這……”


    “等,一起等。”蘇朗不再說話。


    嚇一嚇他們也挺好。


    莊德和莊羅對視一眼,戰戰兢兢地靠近蘇朗,四下不斷張望。


    這幾日,靈堂詭異之事不斷。雖然開出了極高的價錢,依舊沒有守夜人願意接活。故此時,靈堂僅此四人。


    穿堂風過,吹的蠟燭閃爍。


    黑白畫像,又似乎露出了詭異微笑。


    一片寂靜裏,時間過得異常緩慢。


    度日如年的父子兩大氣也不敢出。


    突然,堂外傳來一聲貓叫。


    “上師,是那隻黑貓!”


    蘇朗睜開眼,化作一縷清風,瞬息出現在堂外。


    荀幼菱也施展身法跟了出來。


    卻見蘇朗探查四周,空有陰風,不見貓影。


    “連師兄也沒抓到它嗎……”荀幼菱驚訝道。


    莊德與莊羅氣喘籲籲地跑出來。他們完全不敢自己呆在靈堂裏。


    “逝者還是自家的親人呢……這麽害怕……”荀幼菱嘀咕道。


    “你若沒有修道,你也會怕。”


    “我現在也怕!”


    蘇朗無語了。


    靈堂內響起令人極不舒服的指劃聲。


    就像是指甲劃在棺材上的聲音。


    “嗞拉——嗞拉——”


    “上……上師……”父子二人顫聲。


    蘇朗按著腳步向靈堂內走去。


    他左手握住刀柄,蓄勢待發。


    荀幼菱雖然臉色發白,也強打起精神,緊盯著四周的黑暗角落。


    “嘎吱——”


    靈堂正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把太師椅。


    此刻,它正搖動著,發出似乎不堪重負的響聲。


    上麵空無一物,卻又像坐著一個看不見的人。


    “咕。”


    麵對這種詭異至極的情景,連蘇朗也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


    莊羅突然跪地,帶著哭腔道:“太爺!一定是那守夜人的笤帚驚擾了你,冤有頭債有主!我可是莊家的獨苗啊。”


    莊德也好不到哪去,連連磕頭。


    莊羅忽然指著莊德,厲聲道:“要怪便怪我這爹!是他不聞不問,是他眼睜睜看著你凍死在破草房裏!”


    蘇朗與荀幼菱默默後退了一步。


    他們已是心生厭倦。


    這事,或許不該管。


    莊德繼續磕著頭,顫巍巍道:“爹,生前是我對不住您。不肖子嗣心中有愧,願為您風風光光大辦一場。您要帶走我,斷無怨言,隻求不要禍及兒孫……”


    蘇朗暗暗歎了一口氣。


    莊德或許是在父親死後才幡然醒悟,或許是害怕自己將來也會遭到莊羅同樣的對待,或許是畏懼自己成了血脈斷絕的罪人……


    其中種種複雜的原因,讓他說出了以上的話語。


    不論如何,他是極其可悲的。


    父母活著的時候,不懂得感恩。父母逝去了,才知曉廉恥。這是孝順嗎?


    “逝者安息,生者還當前行。至於定罪量刑,便交由七玄門吧。”


    蘇朗與荀幼菱對視一眼,下了決定。


    前者正要動作,靈堂內驀地生出陰風,吹滅了蠟燭。


    黑白畫像流出兩道血淚,驚得蘇朗頭皮一炸。


    下一刻,隻見本跪著的莊羅猛地抬頭,眸子閃著邪異的光芒。


    “不好!”荀幼菱驚唿一聲,揮手打出風刃,斬向莊羅的手臂。


    “茲——”


    指甲摩擦棺材蓋的聲音再起。


    其中的屍體,似乎下一刻就會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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