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進門,激烈的爭吵聲就遠遠傳來。


    “當初在枚州,白公子救了我一家老小,你要敢再說他一句,仔細我活剝了你的狗皮!”一個瘦小的青帽賈客正指著一個壯漢的鼻子破口大罵。


    而那壯漢冷笑不止:“魔便是魔,做了好事也還是魔。難不成你因為些小恩小惠,就要做魔的同黨?”


    “哼!青丘的王姬都有了白公子的子嗣,他如何可能是魔!”


    “哈哈哈哈哈——那王姬肚子裏的,指不定是誰的種呢!”壯漢輕蔑一笑。


    這下可好,看熱鬧的人群裏唿啦啦鑽出十幾個身影,將那個壯漢圍在當中,麵色不善,摩拳擦掌。


    他們或扯去麵紗,或脫下長袍、或擼起袖子,露出或虎首、或鳥翼、或熊掌來。這十幾個身影,竟赫然都是妖!


    “小東西你再說一句試試看!”一個虎首胖子甕聲甕氣地說道。


    一個站起來有近一丈高的大漢從身後的包裹裏取出一對碩大的鹿角插在了自己額頭上,而後晃了晃腦袋:“你這廝有理有據地懷疑咱家國子也就罷了。若是無中生有信口開河,老子日定撕爛你的鳥嘴!”


    “俺們國子是站起頂破天,坐下壓塌地的好漢,哪裏輪得到你這小鬼來嚼舌根!”


    一個麵上布滿細密青鱗的蜥蜴妖也附和道。


    那大漢見陣仗不對,臉色發白,但嘴上依舊不饒人,多少有些色厲內荏:“你們想搞什麽?這裏可是人族的地盤!你們敢亂來,學宮不會放過你們的!”


    十幾名妖族互相對視幾眼,都笑將起來:“你猜是你死得快,還是學宮的人來得快?”


    當下眾妖朝那壯漢一步步圍緊了。圍觀的眾人早已退了老遠。這壯漢平時就喜歡閑言碎語,如今因言獲罪,他們樂見其成。


    “慢!”一個身影擋在了瑟瑟發抖的壯漢麵前。他朝眾妖一一拱手:“諸位好漢,且聽小弟一言!”


    “你是誰,咱為啥要聽你的!”鹿角壯漢掰了掰指節。


    白鈺一條尾巴勾起在眾妖麵前晃了晃:“咳咳,大家都是青丘子民,這人辱及王姬,著實可恨。眾位的不平則鳴之心,小弟亦是十分欽佩。但出門在外,諸位不為自己想想,也要顧及青丘的顏麵!若是大庭廣眾之下殺了這人類,諸位自己大不了是一走了之。氣固然出了,但這筆賬最終還是要落到咱青丘頭上!如今國子蒙冤,逆王作亂,王姬已是負屈銜冤,重任在肩。希望諸位以大局為重,不要再給王姬添憂了!”


    “大哥,這小狐狸說得有道理啊!”虎首胖子搔了搔腦袋,衝著鹿角壯漢喊道。


    那鹿角大漢被白鈺說得一愣一愣,眼睛也瞪得圓圓的。他想反駁,但張了張嘴又不知道怎麽說,於是抬起巨足狠狠地在地上跺了跺,將房梁震得吱吱作響:“娘恁!老子最討厭狐狸!”


    白鈺尷尬地笑了笑:“依小弟看,這人類由小弟略施薄懲,讓他以後不敢再犯也就是了,如何?”


    “你先讓俺們看看,你要怎麽收拾他!”蜥蜴妖吐了吐分叉的舌頭。那壯漢又是一陣瑟瑟發抖。


    隻見白鈺扭身在壯漢小腹處連點數下,將那壯漢點得弓起了身子。白鈺翻個跟頭落在壯漢身後,在壯漢撅起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腳,厲喝一聲:“滾!”那壯漢捂著肚子連滾帶爬地走了,臨走之前還狠狠地剜了眾妖一眼。


    “你將那廝如何了?俺看他還是活蹦亂跳的嘛!”蜥蜴妖不滿地看了白鈺一眼,顯然是覺得這“薄懲”也太薄了。


    白鈺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一年之內,他老婆怕是要獨守空房嘍!”圍觀眾人紛紛哄笑起來,眾妖也都咧開嘴笑了。


    鹿角大漢笑罷,上下打量了白鈺一眼:“小狐狸,你叫什麽?我以前在青丘怎麽沒見過你?”


    “在下孔儀,是近日才加入青丘的,這些天一直出門在外。諸位大哥沒見過小弟也是正常!對了,不知現在王姬狀況如何?”


    那鹿角壯漢一下子警覺起來:“近日加入?出門在外?你莫不是叛王的奸細,想要來刺探情報?”


    “大哥,他剛剛就把笑麵虎叫做逆王了,應該不是那裏的人。”虎首胖子踮起腳尖在他耳邊細聲說道。


    “啊這……豈能聽他一麵之詞!”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由小弟做東,在雅間一敘?”


    “孔兄弟,你是狐妖?”繆楚冰小心翼翼地伸過腦袋衝白鈺問道。


    “正是!先前因種種原因欺瞞了繆師兄,還請師兄恕罪!”


    “無礙無礙!隻是……酒還喝嗎?”


    白鈺莞爾:“請!”


    酒過三巡,除了白鈺之外,其餘幾位已經歪歪斜斜了。


    “魏瑪大哥,王姬最近如何?好久沒迴青丘了,怪想念的!”


    鹿首大漢把酒杯往案幾上重重一砸:“你說的青丘,是叛王的青丘,還是金陵王姬的青丘!”


    一聲吼完,他又嚶嚶啜泣起來:“不管哪個青丘,現在都不好過啊!”他一哭,眾妖都附和著哭了起來。


    白鈺有些後悔為什麽要把他們灌醉了。


    良久之後,魏瑪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敘述起來。


    “當初稍微有些本事的人都跟著王姬走了。現在叛王那裏就隻有一幫二流子在作威作福。那笑麵虎也不知發了什麽瘋,根本什麽都不管。大家都想著往外逃,結果,他把雲石橋給炸嘍!”


    他又哭起來:“我二舅子還沒跑出來呢!”


    “我三姑他們也沒出來!”


    “還有我十八伯他們一家也不願意走!”


    眾妖又哭作一團。


    “那王姬那裏呢?”


    魏瑪把鼻涕在虎首胖子左常領口擦了擦:“王姬她也苦啊!她發了那封詔書,讓我們青丘背了不少罵名。本來我們妖族在南疆還勉強可以自由走動,現在也不得不夾著尾巴做妖。輿論本來就不向著王姬,那幫老臣子天天又在朝堂上吵成一團。要不是蠻大人和中山大人壓著,他們能打起來!底下的老百姓也是節衣縮食,都盼望有一天國子和王姬能帶咱們打迴青丘,殺了叛王為國主報仇!”


    “唉!”左常長歎一氣,“咱們都不相信國子會是魔!沒辦法,那話怎麽說來著,人說話,妖害怕!咱們現在可真希望國子快點迴來啊!”


    白鈺心中百味雜陳。以葉清歡如此怯懦膽小的性格,要她扛起這番重任,實在是為難她了。


    “那那那那……叫人言可畏!”繆楚冰也大著舌頭插嘴:“你們國子早就在外頭跟人成親,還被人哢嚓——”他在自己胳膊上比劃了一下。


    “砍了條手!”


    魏瑪又瞪圓了眼:“國子愛和誰成親是他的事,隻要他不忘了咱們青丘,他就還是咱的國子!”


    “對了繆師兄,你方才說那人在無咎城中出現了,這又是怎麽迴事?”


    “你還說呢!我以為你也是來捉白魔迴去領功勞的,想不到你竟是他的臣子!壞了,你們不會把我整得跟方才那人一樣吧?我還沒成親呐!”他顯然已經神誌不清了。


    “好哇,原來你是來捉咱們國子的!老子今天非把你喝趴下!”眾妖哄鬧起來,紛紛給自己滿上酒。


    “來就來!”繆楚冰幹脆抱起一壇,昂首鯨吞牛飲起來。


    “啪——”酒壇子在地上重重摔碎。


    “孔兄弟,不是我不和你講,實在是老哥我也不知道什麽情況啊!反正我要是那白魔,我肯定有多遠躲多遠,等到真正有辦法證明自己的冤屈了,再光明正大地跑出來,哪裏會在城裏亂晃蕩!”


    說出這番意味深長的話語後,繆楚冰便滾到桌子底下唿唿大睡起來。


    眾妖也早已昏倒在地上。繆楚冰竟是以一己之力幹倒了十幾個膀大腰圓的妖族。


    此起彼伏的鼾聲中,白鈺又迷茫起來。


    他原本是想去看葉清歡一眼的,但又害怕連累到她,於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但如今看來……若是不去的話,倒顯得自己無情無義。


    舊山雖在不關身,且向長安過暮春。


    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


    葉清歡掩上書卷,伸了個懶腰。這首詩在如今的她讀來,更顯一番滋味。


    她批閱完奏章已是子時,但她必須完成給自己訂下每日讀兩個時辰書的目標。


    不知不覺,天便要亮了。


    其實,那日一氣之下收走印璽宣布大權獨攬之後,她立馬就後悔了。繁多的政務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此前極少接觸政務,對大事小事一概不知。那些奏章上講的什麽土地政律農時軍紀法禮她是如墜霧裏。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的每一個決定都與她日漸增多的子民息息相關。她不得不謹慎謹慎再謹慎,有時審閱一封數百字的奏章,她要花上一兩個時辰。她不好拉下麵子向龜公狸公請教,隻好轉向千千蘿衣。到後來千千蘿衣被她搞煩了,索性丟給她幾車書簡,並留下三個字:“自己學!”此後,她便不再理會葉清歡的訴求了。身為祭酒,她自己亦是瑣事纏身。


    孤立無援的葉清歡起先也慌亂了一陣。不過好在她雖膽小,但並不蠢笨。摸索學習幾日後,她的命令便像模像樣起來,處理奏章的速度也快了幾分。


    但最近湧入金鱗青丘的妖越來越多,事務也越來越多。最重要的是這塊向巫祝學宮借來的土地已經有些不夠用了。最近的十封奏章中,倒有六七封是關於土地的。


    南邊是千方大山,西邊是學宮,這兩個方向是沒辦法延伸的。而東邊和北邊都是人族的聚居地……


    想到這,葉清歡又頭大起來。


    再過一個多時辰就要點卯了,看來也不必休息了。她估算了一下書頁的厚度,剩下的應該可以在今夜看完。


    當她正要伏案繼續時,窗外的黑夜之中,卻傳來了一個清脆的聲音。


    “你便是金鱗王姬——葉清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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