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吟霜找到白鈺時,破敗的林木間隻剩下兩具猶帶著體溫的“屍體”。


    貫穿胸口的傷口是最大的致命傷,出自風華。它斜插在一旁,隨風微微搖擺,似乎在為傷了主人而內疚、害怕。


    薛吟霜一下子攤到在地。往日的嬉笑怒罵一下子全翻到眼前。她想哭,卻哭不住來。隻是抱著白鈺沾滿血汙的狐首不住地摩挲著。


    “提親”而二字猶在耳畔繚繞,他們還來不及設想未來的美好生活,便已陰陽兩隔。


    終於,情緒積累到了頂峰。淚水奪眶而出,撕心裂肺的哭聲驚起了聞腥而來的山鷲。


    葉清歡在峭壁之外來迴地踱步,時間已經過去許久,裏頭還沒有傳來動靜。她幾次想踏入禁地,卻又在指尖相觸的瞬間退縮。


    “嗯?”她仿佛聽到了群鳥飛騰的聲音。她一下子焦急起來。


    “一定是出了什麽變故!”


    終於,她下定決心,四顧無人後,衝進了峭壁,向山鷲盤旋之所飛去。


    遠遠地聽見薛吟霜嘶啞的哭聲時,她已是心中一沉。而當看見宣粱和白鈺的屍身時,她也如薛吟霜般一個脫力倒在地上。


    她與白鈺感情不如薛吟霜深,與宣粱更是無從談起,悲傷之餘,她隻感到害怕。


    “是誰……殺了他們……”


    薛吟霜瞥見葉清歡後,一下子從悲傷中驚醒


    她收起了哽咽的哭聲,摟緊了懷中的白鈺:“清歡,幫我!”


    當情緒攀登到了極點,她感受到一股奇異的力量在體內覺醒。本能告訴她,這可以救白鈺。


    “你有辦法救他們?”葉清歡連滾帶爬的來到薛吟霜身側。


    “你將法力灌輸入我體內,其他一概不要管!”


    她試著調動那股奇異的力量,念起了連她自己也不知所謂的禱文。


    “皎皎雲漢,昭昭於天。


    天有成命,人維其承。


    雲有公子,洵美且仁。


    籲哉嚱哉,嘉詠不成。


    仰彼昊天,降彼斯難。


    歆我長生,結我蘭心。


    穀則異室,死則同穴。


    綏我眉壽,黃耇無疆!”


    禱文甫一念罷,天空中有清風拂過。


    同一時間,遠在北極廣寒學宮。爛漫的梅花林中有一座小小的茅草屋,一個苗條少婦在窗前披發而立。她眉間有一粒細細的朱砂,襯得肌膚比蒼茫的雪原更加白皙。


    歲月無情,對她卻格外開恩。除了眼角細細的皺紋,她與二八少女無異。


    誰能想到,這個童顏少婦便是當世五大祭酒之一的何來千秋!


    此刻,她正望著窗外那株頂天立地的梅王。細密的花朵覆蓋了黒瘦的枝丫,在此望去好似熊熊燃燒的白色火把。


    突然,以梅王樹幹為界。它西邊的花朵從枝頭全部脫落,無風自墮。一時間,紛紛揚揚的梅花瓣充盈了全部的視野,似是天仙揉碎了白雲灑向人間。


    梅瓣也飄到了何來千秋的身上,她試著拂去,可不一會兒便又落滿了肩。


    她仰天長歎,眼角似有淚水滑落。


    “癡兒……癡兒……”


    雪原之中有無垠梅海,世人隻懂嘖嘖稱奇,卻不知究竟是何緣由。而真正的原因曆來隻有廣寒祭酒一人知曉。


    混沌神石之一,掌控生死的三生石便在北極廣寒宮中,梅王腳下!


    混沌神石,妙用無窮。但若落在俗人手裏也就是頑石一塊。普天之下能參透其奧妙的一定是一等一的人物,而五大人傑自然在此列。


    當年建立廣寒學宮的奇女子此夕無涯似是從三生石中參得大道。她以大法力祭出其中生命之力,在此處孕育出一片梅林,成就廣寒宮之基。


    而事成之後,她深知生死之秘必然引起爭端。為防止世人為爭奪三生石而興起波瀾,她將三生石葬於梅林之中,將其列為唯祭酒可知之絕密,亦不許任何人其取出參悟。


    曆代廣寒祭酒恪守祖訓,將其嚴加看管,一株離它最近的梅樹受其浸潤延壽數千年,成了梅王。


    三生石就這樣在地下長眠萬載,直到了二十多年前。


    何來千秋緊了緊身上的大氅,掩上了柴窗。


    當白鈺從無盡的黑暗中覺醒之時,他第一眼看見的是黑黢黢的山壁。他似乎身處一個山洞之中。他勉強偏過頭,山洞之外,正淅淅瀝瀝地下著雨。他身下墊著的是幹淨的茅草,茅草之上鋪著一層白色的衣裳,所以濕氣雖重,他睡得倒還算舒坦。


    一個身影掀開雨簾鑽了進來,手裏還捧著什麽。白鈺眯起眼,看見了薛吟霜那絕美的容顏,他原本就慘白的臉色變得更加嚇人。


    “吟霜……你的頭發……”他聲音嘶啞,渾身劇痛,但還是掙紮著伸出手去要撫摸薛吟霜的長發。


    那一襲如瀑的青絲,不知何時已是通體雪白!


    薛吟霜聽見白鈺有動靜,手裏的漿果登時散了一地。她飛撲上前,將白鈺的腦袋攬進了懷裏。


    原本已哭到幹枯失神的瞳孔被淚水浸潤迴了剔透的模樣。


    “吟霜,你……”白鈺想抬手替薛吟霜拂去臉上的淚珠,卻連一個手指頭也動彈不得。


    “別哭了……”他蠕動著嘴唇,氣若遊絲。


    “不要說話,讓我再抱你一會。”薛吟霜也不知是喜還是悲,朱唇明明勾成微笑的模樣,眼角的淚卻又一滴一滴地灑在白鈺的額頭。


    白鈺依言闔目,積攢著力氣,又享受著片刻的溫存。


    良久,薛吟霜止住了哭聲,素手在他的臉頰上不住地摩挲著。白鈺也攢夠了力氣,他勉強地撐起身子,拂過薛吟霜的白發:“你的頭發……”


    “別管!”薛吟霜的朱唇輕輕印上了白鈺的額頭,然後順著他高俊的鼻梁慢慢向下。


    雨,熱烈而綿長。吻,亦如是。


    白鈺叼過薛吟霜喂到他嘴裏的漿果,又在她的指尖上輕輕咬了一口,惹來一陣嬌嗔。


    “吟霜,你的頭發……”


    薛吟霜顧左右而言他:“對了,你怎麽會和宣粱一起在那裏?究竟是誰下的毒手,把你……把你傷成那樣?”


    白鈺一聽,迴想起那天的情景,他登時臉色大變。


    “巫抵!是巫祝學宮的巫抵,他是宣粱四大妖將之首的笑麵虎。但不知為何他背叛了宣粱!”


    “蘿衣那邊有危險!”薛吟霜也臉色一變,“要趕緊知會她!”


    “我是垂死之身,而你——雖然我不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但明顯是氣血大損的表現。吟霜,你是不是為了救我才這樣的?比起蘿衣那裏,我現在更關心你的情況。”白鈺雙手捧起薛吟霜的麵頰,讓她麵對著自己。後者目光躲閃,不敢看他。


    情之一字,當真可笑。明明是她救了他,偏偏好像是她理虧了。


    他們之間,並沒有像小說戲文中描寫的那樣經曆種種磨難,有的隻是潤物無聲的朝夕相處。


    世上哪來那麽多生死相依的愛情,情投意合的陪伴,便讓人願意付出生命。


    “咳咳——”輕微的咳嗽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視。


    宣粱從一旁的石板上坐起身來。他看看白鈺精心修葺過的床墊,再看看自己躺著的石板,忍不住苦笑一聲:“待遇差得還真不少哇!”


    白鈺這才注意到宣粱也在這。他看了薛吟霜一眼。後者輕輕搖頭:“順便!”


    宣粱咳得更大聲了。


    “不管怎麽樣,我欠你一命!”他掙紮著起身,朝薛吟霜拱了拱手


    “你怎麽沒死,我明明看見你被剖胸取丹……”白鈺疑惑道。


    “我修行千載,手段自然不少,隻是這一身修為……倒是你,心都被剮碎了,怎麽活下來的!”


    “噢!”他注意到薛吟霜的白發,露出了然之色。


    白鈺一下子握緊了薛吟霜的手,他本以為自己隻是重傷,誰曾想竟是死了一遭!


    那薛吟霜付出的代價恐怕……他的心,沉到了穀底。


    “我去拾點柴禾!”宣粱識趣地走出了山洞。他修行底子厚,恢複得比白鈺快得多,隻是被取走了妖丹一時間有些乏力。


    白鈺將薛吟霜素手按在胸口,這是他的承諾。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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