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獸潮之盛,著實超出了巫祝學宮之料,加之祭酒新死,人心不穩,屹立萬年屏風疊,竟有被衝破之勢。


    原本如雄城般的忍士陷入了鏖戰。雖然虎妖被巫謝引開,但其餘妖獸也並非易與之輩。不斷有碎裂的黑袍纏繞著血肉翻落在塵埃裏。


    毒蛇已經突入了陰陽師隊伍。陰陽師身子往往羸弱,被妖獸近身後幾無還手之力。每有一個陰陽師被毒蛇纏住,他便會竭盡全力扯著一兩隻妖獸從懸崖上跳下……


    高空傳來的歌聲也愈發飄渺。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千千蘿衣已一己之力擋住千隻鐵鴉,卻無力將其擊落或擊殺。聖潔的光枝虯結成橫亙天際的藩籬,鐵鴉群正此起彼落不斷於其上衝撞。每過一刻,千千蘿衣的臉色便蒼白一分,她目光掃過戰場,隻希望有人能盡快解決掉手中的敵人來援助自己。


    勢不遂人願,妖獸漸漸推進戰線,幾乎已到了屏風疊岔口,縱使炮火再急,也擋不住洶湧的前仆後繼。


    萬獸無韁!


    千千蘿衣望向不斷翻滾前進的獸潮,心中大沉。巫祝學宮經營屏風疊萬年,自然不可能隻有這些手段。但那些大殺器無一不需要極大代價,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動用。而且學宮綬印不在手,許多機關根本無法開啟……


    罷了!她閉上眼,輕輕咬了咬嘴唇,似是下了什麽決心。天地間,一股莫名的氣息以她為中心流瀉而出。


    “神女,不可!”正與虎妖苦戰的巫謝奮力隔開巨爪,仰天大吼一聲。


    巫鹹等人也是一臉震驚地望向雲間那個聖潔的身影。


    千千蘿衣輕輕搖頭,手指正要發力,卻又停住了。因為不遠處的雲間,蒼涼的劍意如雲中月光,繚亂而決絕。


    “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浩蕩百川流。鯨飲未吞海,劍氣已橫秋。”白鈺輕聲吟出一句詩餘。他麵前,一柄指天畫地的巨劍已經成型,正自青冥之中緩緩墜落。無數小劍蜂群般在巨劍周圍繚繞唿嘯。薛吟霜單足點在巨劍劍柄之上,衣衫獵獵,如降世的女武神。


    “那是?”


    戰場雙方俱是驚疑不定,均認為那是對方的大殺器。


    “去!”薛吟霜輕喝。


    巨劍轟然入地,落點正是前方大山與屏風疊入口的交匯處。


    裂縫蜘蛛網般以落地點為中心四散蔓延。無數妖獸被巨大的衝擊力震倒在地。


    小劍如龍見淵,歡叫一聲後脫離了巨劍,自身後衝向挨挨擠擠的妖獸。


    頓時,狹長的通道內響起了妖獸衝天的哀鳴。


    自身後而來的敵人對士氣的衝擊是巨大的,對靈智相對較低的妖獸更是如此。混亂開始不斷蔓延。


    鐵鴉群最先望見身後的混亂,它們嘎嘎怪叫著向巨劍飛去,隨後被漫天的小劍絞殺,未死者則一哄而散,落入千方大山不見蹤影了。紛紛的血色翎羽落在戰場上。巨劍神威分明地落在眾弟子眼中,正在苦苦支撐的他們仿佛看見希望的曙光,手上的劍握得愈發緊了。


    “神劍!是來幫我們的!”


    “殺!”


    學宮一方士氣大振而妖獸一方戰意消沉,此消彼長之下,戰線竟又漸漸推了迴去。


    虎妖一巴掌拍開巫謝的太刀,翹首迴望。花麵吊睛之下,竟露出了極為人性化的驚惑之色!


    這時,巨劍又起了變化。仿佛承受不了來自內部的巨大壓力,巍峨巨劍轟然炸開,比先前多上百倍的小劍以黃河決流之勢向地麵奔瀉而去。


    虎妖見狀瞳孔驟然一縮,它厲嘯一聲,接連幾個虎跳抽身而退,一路上也不知踩死多少同族。而妖獸群龍無首之下,也紛紛嗚咽著如潮水般退入了無窮無盡的千方大山。


    敵人敗退,忍士們卻無力歡唿。他們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仍有餘力者則在一片血色泥漿中翻找和拚湊著同學的身軀。


    所有人的目光都沒有離開那個自雲間緩緩落下的身影。


    白鈺橫抱著已脫力昏厥的薛吟霜,落在天南關城頭。方才最後一擊看似勢頭威猛,實則不過虛張聲勢而已。這一式“水調歌頭”對現在的她來說還太過吃力。


    千千蘿衣從藤蔓頂端飄然落下,她鮮豔的朱唇失去了血色,身型也有些趔趄。


    她看了看薛吟霜,又看了看白鈺,將淩亂的發絲撩到耳後,輕聲說道:“謝謝!”


    白鈺麵色沉靜,望著薛吟霜歪斜的麵紗下露出的半片精致的側臉,細膩的肌膚和精致的鼻翼恍若神妃仙子。他從未向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的無能。資質再好,文章寫得再漂亮又有何用!無論是棋藝、簫藝還是文藝,都是在規則之內才能成為“勢”,或者可稱為“本事”的東西。一旦有人掀桌不玩兒了,那麽規矩之內的一切東西全然不過笑話。唯有擁有能淩駕於所謂的規則之上的“勢”,才有資格與掀桌者較量!


    這個”勢”,就是法術,是絕對的暴力!隻有暴力能超越一切規則,逼迫對手在規則之內行事。


    白鈺現在覺得,自己的引以為豪的天賦,實在是不過如此,連保護心愛的人都做不到。


    所謂苗而不秀者,應如是乎!


    白鈺輕輕吹了口氣,替薛吟霜整理好麵紗。


    “先讓她休息一下吧!”他對千千蘿衣說道。


    說話間,幾名黑袍人突兀地在千千蘿衣身後現出身型,他們的衣衫因染滿鮮血而顯出一種妖冶的暗紅。他們右手按向左胸,垂下頭顱向薛吟霜表示敬意。這是南疆的古禮,一般隻有麵對長者時才會使用。


    劍仙絕代,當此一拜!


    千千蘿衣扭頭掃過眾人,眉間陡然一皺:”巫羅呢?“


    巫盼前踏一步:“啟稟神女,巫羅為救我,被妖獸咬落右臂,已下去療傷了!”巫盼的聲音細軟又帶著顫抖,似乎是個女子。


    千千蘿衣腳步又是一虛:“性命還在?”


    “無礙!”


    “那便好!”千千蘿衣明顯長出一氣,“你帶二位先去休息。巫鹹巫謝,你們清點一下傷亡。巫真,帶隊修葺機關,清理戰場!”


    白鈺沒想到,那名香軟妖媚的女子竟還有如此雷厲風行的一麵!


    他隨著巫真下去安頓好薛吟霜後,又托她帶路找到了千千蘿衣。一路上,少不得眾弟子尊敬的眼神。白鈺心知肚明,他又是沾了別人的光。


    舉頭南雲間,破敵萬裏須倚劍,白衣女仙。顏色如霜雪,諮歎風姿絕!


    那一劍,嚇破了妖獸的膽,也將薛吟霜的無上風采,深深鐫刻在每個活下來的弟子心底。


    千千蘿衣正從一處廂房內掩門而出。


    白鈺注意到,原本體態豐韻到她,這幾日竟然消瘦不少。她腳邊兩個女童也顯得有些萎靡,沒有像尋常一樣打鬧,而是互相攙扶著。


    見到白鈺,千千蘿衣緊緊皺著的眉頭略微舒展一些,毫無血色的唇角也勉強牽扯出一絲笑意。


    “巫羅是我的弟弟!他本名叫千山磊磊。”她忙解釋道。


    “他沒事吧?”


    “少了根胳臂而已,命還在!”


    “那便好!功不唐捐,玉汝於成,曆此劫難,磊磊兄定能浴火重生!”


    千千蘿衣擺了擺手,顯然不想談論這個話題:“對了,你們怎麽會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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