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鈺有些意外,這些人竟然都選擇為他一個初來乍到的新人站台,而不是和他們朝夕相處的李北枝。看來這李北枝在戲團內頗不得人心啊!


    “你們,都很好!”李北枝摔門而去,眾人也沒了排練的興致,紛紛圍在白鈺邊上。


    “在下慚愧,惹得諸位不快。”白鈺一臉歉意地朝眾人一一拱手,“白某這就離開!”


    “別呀,白公子!這李北枝我們也看不慣他,一天到晚拿鼻孔看人!”柳拜鼓槌挽了個鼓花,極為解氣的樣子。


    “白公子,你就舍得奴家麽?”柳萬枝伸手要摸白鈺的臉蛋,被柳拜擋了迴去,“那李北枝三番四次想碰奴家,奴家可都沒答應呢!為的就是留這清白之身……”


    “還有這種事!”柳拜將鼓槌往地上重重一砸,“我去找他算賬!”


    眾人心裏雖然吃驚,但也不會由柳拜去,好言相勸良久,總算將他攔住了。


    “芍藥,你跟老師稟告一下”柳拜餘怒未消,“這羅生百戲,有李北枝沒我,有我就沒他!”


    “我也不喜歡他。”小毛頭扁了扁嘴,“他一直讓我去偷芍藥姐姐的衣服。我不去,他就罵我!他還給了我一些銀兩讓我不要說出去,還說我說出去的話就讓我好看!不過他的銀兩我一分都沒花!”


    眾人大驚失色,他們原本以為李北枝隻是有些紈絝氣,沒想到竟然做出過這等卑劣之事。


    芍藥妝容濃厚,看不出臉色,但脖頸處已是蒙上了一層粉暈,顯然是羞怒至極。


    她點點頭:“我自會稟明老師!白公子,你就留下吧,羅生百戲不是不講理的地方!”


    眾人紛紛讚同。


    “是啊,我感覺白公子比那家夥好說話多了!”一個臉生黑痣的中年醜婦咧嘴笑道。她叫杜鵑,是彈中阮和月琴的。


    “白公子今天剛剛拿到簫譜,就能吹得這麽流利!這等天才,我這輩子都沒見過的!”仲春笑道。他以嗩呐為主,會一些笛子,對簫管也有所了解,知道這曲子的難處。


    “我看白公子演梁山伯也蠻好的嘛!這樣的梁山伯和咱們的芍藥站在一起才像一對兒!”杜鵑仔細打量了白鈺一番,“嘖嘖!我原以為李北枝那身皮囊已算不錯了,誰知跟白公子一比,簡直稱得上是猥瑣了!”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附和起來。


    “是啊白公子,你要是來咱們羅生百戲演小生,嘿,一定能大紅大紫呢!”


    “白公子這身量,若是演個乾旦,說不定比奴家還好看呢!”


    “誒,哪能啊!白公子就該演生角兒,跟咱們芍藥,一對兒!”


    芍藥低眉垂眼,不敢看白鈺,老半天才緩過氣兒:“不知白公子意下如何?”


    她偷偷瞥了眼白鈺:“眼下李北枝此人是要不得了。若是白公子願意演一出梁山伯,那芍藥這幾日便親自教授。練得好便演一出,練不好便不演了!”


    “啊?這……”眾人的熱情讓白鈺有些感動,但真要讓他拋頭露麵做一個戲子,他還是有些抗拒,“那簫聲怎麽辦?”


    “若白公子願意留下來,我就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要把這曲兒練會!”仲春搔了搔腦袋。


    “喲——你難得硬一迴嘛!”柳萬枝咯咯一笑,眾人也都莞爾。


    看著眾人希冀的眼神,白鈺胸中不由地一股熱流湧動。


    最終促使他下定決心的,是芍藥的一句話。


    “唱角兒的,要比配樂的多拿一兩銀!”


    “好,那就拜托各位了!”白鈺拱拱手。


    “哈哈哈,這才對嘛!”眾人大笑。


    白鈺心裏明白,眾人之所以對他如此熱情,多半還是因為將對李北枝的厭惡轉化成了對他的好感,再加上他出眾的簫藝和皮囊罷了。這好感來得快,去得多半也快。


    隻是,眾人以拳拳報我,安能饋之淡淡?


    “好了,今日就到這裏吧!大家吃飯去吧!”芍藥擦了擦汗,招唿眾人散了,“白公子!”


    白鈺聞言,原本緊繃著的肌肉一下子放鬆下來。他錘了錘酸脹的腰骨,這戲曲之道看似淺薄,上起手來才知道亦是博大精深。


    “白公子真乃神人也!”芍藥由衷地讚歎。白鈺雖然什麽都不懂,但勝在一教就會,相同的錯誤絕不會犯第二遍。而且才半下午時間,他已經能將上萬言的詞兒記得七七八八了,單這份記憶力,就足夠驚人。


    “是芍藥姑娘教得好!”白鈺搖搖頭。在他看來,世上大部分事情,隻要有人教,都是不難的。怎麽說就這麽做嘛!


    “還有,芍藥,我以後便和大家一樣稱唿你芍藥了!你也不用叫我什麽白公子了,叫我白鈺或者小鈺即可!”


    “好!白……鈺!你晚飯後若有暇可來我房裏,我再給你講些竅門兒。”


    “那就多謝芍藥了!”白鈺拱手稱謝。此刻的他已放下身份之見,決定全心全力演好這梁山伯。紅塵煉心,當品世間百味。


    “吟霜,夭夭,你們做何打算?是先去廣陵還是——”


    “怎麽說也要把你演的梁山伯看完再走!”薛吟霜忍笑,白鈺可是中州祭酒的弟子啊,還真……沒有架子啊!


    “這麽說……你又和人芍藥姑娘——”夭夭扁扁嘴。


    “哪裏的話!她隻是指點我而已!”白鈺不滿,夭夭總喜歡把自己和其他女子扯在一塊。


    夭夭嗤笑一聲,從窗裏翻出去喝酒看月亮了。


    “依吟霜看,白公子既道心未立,那麽體驗一些紅塵之事也非不可。隻是——”薛吟霜頓了頓,“切莫沉淪。”


    “道心啊道心!”白鈺長歎,他下山本是為了立心,可經曆得越多,他的道就越來越模糊。


    “篤篤篤——”


    “是白公子嗎?請進來吧!”


    白鈺推門而入,芍藥已卸去妝容,穿著一襲素跑,坐在一張矮幾邊,擺弄著什麽。


    “白——白鈺,你等一下,待我點完這道香。”


    白鈺倚在床沿,饒有興致地注視著芍藥的一連串動作。


    她先是從一塊香木上刮下一些細細的粉末,將它們研磨得極細後倒入模具,壓實後拂去多餘的部分,最後才用一根線香點燃,蓋上爐蓋。一整套儀式下來動作如行雲流水,頗為賞心悅目。


    “白鈺,讓你久等了!我平日裏除了戲團的事,也就這點愛好,見笑了!”


    “哪裏哪裏!我以前隻知有茶道、花道,今兒才知道原來還有香道!”


    “打個香篆兒罷了,哪有什麽道不道的!”芍藥摸出香帕擦了擦手,“那都是學宮裏的天驕們研究的東西!”


    “話不是這麽說的。我認識的一些學宮弟子和那李北枝也差不了多少。”偌大一個中州學宮,自然少不了魚目混珠之輩。


    “哦?你是學宮弟子?”芍藥眼睛亮了起來,“是哪個學宮?柳州嗎?還是枚州?”


    “是中州學宮。”


    “啊?是天宮的弟子!”芍藥一下子誠惶誠恐起來,說話也結結巴巴起來,“啊!那個……這裏……誒!”


    她自幼好學,可惜由於種種原因並沒有進入學宮,這令她對學宮中人有一種莫名的崇敬,尤其是學宮中的聖地中州學宮。在她心裏,天宮弟子都是雲中來去,神仙一般的人物,想不到和她一個低賤的伶人有了交集。


    一時間,她揪著白鈺的衣襟,激動得話也說不出來了。


    白鈺一臉無辜,中州學宮的弟子很稀奇嗎?


    良久,芍藥接連深唿吸,好不容易平複下心緒,望向白鈺的眼神中,崇拜之意不言而喻。


    她一改白日的沉靜,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那個……白公子,啊不,白先生,你們平時都學些什麽呀!”


    “是不是有很多書可以看?”


    “看的都是什麽書呀!”


    “聽說你們還學法術?”


    白鈺雖然有些哭笑不得,但被一個美貌女子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不得意是不可能的。


    “還是叫我白鈺吧!我們平時除了五經六藝這些公共課之外,都是喜歡什麽就學什麽,不懂的就去問夫子。”


    “書嘛,都放在天一闕,有七十三座大殿;基本世上有的書都可以在裏麵找到副本。”


    “法術大家都不愛學,不過我還挺喜歡的!”


    ……


    就這樣,本來是白鈺向芍藥討教的,結果倒變成了她問他答。不過兩人都樂在其中。


    “誒,白鈺那你認不認識葉葉啊?我看了他寫的《玫瑰親王行跡考略》,覺得寫得真好啊,但是又有很多地方看不懂誒!這書是你們中州學宮的書社刊印的。”


    “葉葉?就是我啊!我下山之前把稿子交給了師父,師父說我這書有給魔族翻案的嫌疑,印出去一定會惹來爭議。所以他建議我不要用真名。這麽快就印出來了嗎?”


    “哇——你就是葉葉啊!那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下,你是怎麽想到寫這本書的?”


    “其實啊……”


    ……


    不知不覺,夜已沉沉


    紅燭淚盡,香字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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