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遠處響起一陣驚雷。


    湯靜塵冷不防,頓時被嚇了一跳,整個人都抖了抖,皇帝立時摟著她離開窗邊,坐在亭子中央的石凳上。


    “嚇著了?”他低頭看著懷裏的人兒。


    湯靜塵臉紅了,“有一點,這雷來得太突然了些,讓人完全沒想到。”


    又是一陣雷聲,雨接著就下起來,豆大的雨點砸在湖麵上,青蛙們都不叫了,魚兒們也都躲了起來,太監們趕緊關上窗子,這涼亭四麵都有窗,夏天開了窗子可以看景,冬天關上了點起火爐還能取暖賞雪,是後妃們都愛的好去處。


    湯靜塵就道:“雖然下雨,風卻不大,雨絲不會被吹進來,倒不如開著窗,還能看看雨景。”


    皇帝聽了就吩咐太監,“留兩扇窗子。”


    他親昵的擰了擰湯靜塵的鼻尖,“你呀,總有這些新鮮花樣。”


    湯靜塵笑道:“難得見識這樣一場雨,不瞞皇上說,臣妾自從入了宮,每逢下雨都是在聽雨軒裏待著,還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坐在涼亭裏看雨呢。”


    “朕倒是有過一次。”皇帝指著不遠處的橋麵,“看見那座橋沒有,有次起晚了怕誤了給皇阿瑪請安的時辰,就想抄近路從這橋上過去,卻忽略了剛下過一夜的雨,那橋被漫了三尺多高,壓根走不得了。”


    湯靜塵從未聽皇帝說起這些,不由得問道:“後來呢?”


    “後來啊。”眼眸中閃過一絲迴憶,皇帝笑了笑,“再折迴去走其他路是來不及了,急切間隻能把鞋襪脫了蹚水過去。”


    湯靜塵抿了嘴兒笑,“沒想到皇上小時候還有過這種經曆,真是讓人想象不出來呢。”


    皇帝卻似乎沒有聽到,他還陷入在自己的迴憶裏,“緊趕慢趕的到了乾清宮,卻還是誤了時辰,又因為形狀狼狽,不免挨了皇阿瑪一頓訓斥,可是過了兩天,皇阿瑪就下旨封我做太子了。”


    湯靜塵眨眨眼,不明白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麽聯係。


    皇帝卻道:“當時皇子並不隻有朕和成年的德郡王,還有兩個低等宮嬪所生的,咱們大清從來沒有立長立嫡的規矩,都是憑皇帝心意愛立誰就立誰的。”


    言外之意,就是皇位未必落在他頭上。


    湯靜塵越發吃驚,這是她從未聽說過的宮廷往事。


    “當了太子之後我才知道,是皇額娘,那時她還是皇阿瑪的瑜貴妃,她告訴皇阿瑪,因為她病著我在侍疾,所以誤了請安的時辰,又因為擔心惹他生氣才蹚水過橋,皇阿瑪因為誤會了我覺得內疚,又覺得我孝順,比其他兒子強些,加上皇額娘聯絡了朝中好些大臣,幾下裏使勁,才讓我最終當上了太子。”


    皇帝娓娓敘述,清冷的聲音裏夾雜著複雜的感情。


    “沒過幾年,那兩個年幼的皇子陸續病死,德郡王又是個癡傻不愛讀書的,再也無人能撼動我的地位。”


    “若不是太後,朕最終能不能當皇帝還是兩說呢。”皇帝涼涼的笑了笑,幽黑眼眸閃爍,讓人猜不透他此時的情緒。


    午飯送來了。


    除了皇帝點名給湯靜塵做的酸辣雞絲涼麵,還有一道火腿鮮筍湯也是她素日愛吃的,熱菜是龍井蝦仁,山藥櫻桃肉,鹵煮豆腐和熏幹絲烹掐菜、涼菜是鮮核桃拌菠菜,桂花蘿卜,蘋果拌海蜇和一碟子糟鵝掌鴨信。


    主食是油鹽小花卷兒和奶油小饅頭,粥也是兩樣,紅棗粳米粥和皮蛋瘦肉粥,飯後甜品是牛奶茯苓湯和杏仁奶酪茶。


    湯靜塵早飯就沒好生吃,方才陪著皇帝談天說地的還用了半天腦子,再加上突然下雨她又覺得有點兒冷,此時見了吃食不免食指大動,不等太監來伺候,先動手盛了碗火腿鮮筍湯,就手就喝了一口。


    四周太監宮女都忍不住張大了嘴。


    皇帝並不總是一個人用膳,興致來了也招了妃嬪來同吃,有時也有妃嬪們巴結自己做了東西送來。


    不過她們都是忙著伺候皇帝,別說壓根顧不上自己吃,就算吃也是象征性的,怎麽優雅怎麽來,怎麽好看怎麽來,輕輕的一小口,恨不能嚼個十幾二十下才咽下去,哪有真吃的?


    這個主兒倒好,沒給皇帝盛湯,自己先喝上了。


    要說這靜妃娘娘也不是頭一天入宮啊,更不是頭一天伺候用膳,怎麽連規矩都忘了呢?


    湯靜塵喝了半碗湯才想起皇帝。


    “呃……”她手裏端著湯,瞪眼看著男人,神情有幾分尷尬,別說是宮裏了,就是民間,也沒有相公幹巴巴坐在當媳婦的先吃飯的道理吧?


    皇帝忍著笑,“沒事,從前倒是沒發現你胃口這麽好。”


    湯靜塵放下碗微微低了頭,“從前也沒想過有朝一日連口吃的都不容易得著,要靠吃死老鼠才能活下去。”


    她隻略微提了這麽一句,就不再繼續往下說了,沒人願意聽別人訴苦,尤其這苦還跟自己有關,湯靜塵若是時刻提起,隻會令皇帝厭煩。


    可若是一個字不提,時間長了人們就會忘記,可湯靜塵不想讓皇帝忘記。


    所以就逮著機會若有若無的說上一句,不刻意也不突兀,就仿佛是突如其來的迴憶,又好像是順理成章的想起,湯靜塵受的那些苦,固然是太後從中作梗,可皇帝也沒能護著她,所以,這事兒皇帝心中有愧。


    而湯靜塵,就是把握住了這一點,她要的,就是皇帝的愧疚。


    皇帝的愧疚越深越長,她就越安全。


    尤其是人的本能是會有意無意的迴避自己所犯的錯誤的,而皇帝又跟太後有了嫌隙,那麽他就會越發的忽略自己在湯靜塵事件中的錯誤,而越發放大太後的。


    人和人之間的疏遠,不是一蹴而就的,都是無數小事的累積,而當累積到一定程度,一根稻草足以壓垮一頭駱駝。


    湯靜塵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在皇帝麵前用上如此深的心機。


    是成長,亦或是悲涼,她已經沒工夫去分辯,更沒工夫去後悔,戲碼已經開始,她隻能繼續往下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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