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靜塵摸了摸宜琳的衣裳,笑道:“你這件衣裳還挺厚實。”


    宜琳出身太醫世家,十幾年前因一樁誤診案,太後發落了一批太醫,其中就包括宜琳的祖父和父親,宜琳家男子俱都斬首,女子沒入宮中為奴。


    自然,就都入了這辛者庫當罪奴。


    宜琳是遺腹子,在辛者庫出生,從未見過外麵的世界,好在她性子單純,對於自己的出身並沒有太多怨懟。


    因年幼時跟著母親學了些醫術,張嬤嬤就指派她來照顧湯靜塵,她倒也用心,一段時間相處,跟湯靜塵感情極好,管她叫姐姐。


    此時聽了湯靜塵的話,她就笑道:“前些日子分了些棉布和新棉花,我都做了襖子褲子,暖暖和和的比以前舒服多了。”


    看看左右,宜琳神秘的笑了笑,低聲對湯靜塵道:“辛者庫裏從來沒有發過新棉花,都是些陳年舊貨,一點都不保暖,前些日子過年,忽然發了新的,大家夥兒都說這是皇上忘不了您呢,是為了照顧您才發的。”


    湯靜塵一驚,“是隻有辛者庫裏這麽說呢,還是宮裏都這麽說?”


    宜琳呆了呆,隨即搖搖頭,“我從沒有出去過,也沒見過宮裏的人,不知道他們都是怎麽議論的。”


    湯靜塵啞然,暗忖自己竟忘了這個,一時又覺得心酸,宜琳小小年紀,難道就要在辛者庫裏度過一生嗎?


    想到大家對於新棉花的議論,她又覺得心驚,如果後宮都覺得皇帝沒有忘了自己,隻怕轉眼就要來迫害了。


    若雲走來,衝著湯靜塵翻了個白眼兒,“看你身子大好了,過幾日應該就能做活兒了,太後娘娘已經下了懿旨,三月份選秀,秀女們安置在禦花園的麗景軒裏頭,咱們要先行修葺,到時候你也得去。”


    一麵說,一麵幸災樂禍的看著湯靜塵,“馬上就有新人進宮,這宮裏頭可熱鬧了,估計皇上再也想不起你來了。”


    湯靜塵淡淡的道:“熱鬧也是旁人的熱鬧,跟辛者庫不相幹,跟你更不相幹。”


    若雲被噎得無話可說,怔了怔方怒道:“你不用得意,你左不過跟我一樣,在這辛者庫裏待一輩子罷了。”


    待要懲罰湯靜塵,然而想起張嬤嬤的吩咐,她又不敢動手,隻好恨恨的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湯靜塵卻因為若雲的一番話而陷入了沉默。


    麗景軒啊,當年她選秀的時候,也在裏頭住過的,思緒翻飛,她不由得想到很多年前的那個春天。


    十三歲入宮,一晃也十多年了,自己今年都二十五歲了呢。


    過了兩天,張嬤嬤挑了幾個罪奴去修葺麗景軒,麗景軒平時並不啟用,隻在三年選秀時用來暫時安置秀女,所以三年一大修,平時隻是例行維護而已。


    “你們都給我用些心。”張嬤嬤威嚴的訓話,“幹得好了,中午給大家加一頓肉菜。”


    罪奴們都很高興,在辛者庫裏吃肉的時候可不多。


    湯靜塵隨著大家一起做活,對吃什麽並不關心,她隻是看著麗景軒的雕梁畫棟,這裏的每一塊磚每一根草都能勾起她的迴憶,那些少女時代的青蔥歲月。


    “宛妃娘娘您慢著些走,當心肚子裏的龍胎。”嬤嬤的聲音傳進來,讓湯靜塵全身一震。


    宛妃,不就是昔日先皇後身邊的侍女舒穎嗎?


    正想著,舒穎的聲音就響起,“這兒就是秀女們要住的地方嗎,看著倒是簡陋得很。”


    嬤嬤笑道:“自是比不過娘娘的宮殿,而且她們隻不過是選秀而已,結果如何還不知道呢,自然住不到什麽好地方去。”


    麗景軒是初選的地方,位於禦花園西北角,緊挨著皇宮後門順貞門,秀女們從順貞門進來,在麗景軒由嬤嬤進行初次驗看,撂牌子的直接迴家,連禦花園長什麽樣都沒機會看個仔細。


    要等三次篩選過後,最終留了牌子的秀女在等待皇帝親選的時候,才會去其他宮室暫時居住著學規矩。


    這一套舒穎都不知道,問來問去的,最後又十分悵然的說道:“本宮是宮女出身,隨著先皇後從大清門嫁進來,對這些完全不懂,多虧了嬤嬤解釋。”


    嬤嬤急忙奉承,“娘娘福澤深厚,自是不用參加選秀,而且這滿宮裏頭除了先皇後和娘娘,有幾個人能有福氣走一走大清門呢。”


    國朝規矩嚴苛,隻有原配皇後才能走皇宮正門大清門進宮,連繼後都沒這個待遇,別說嬪妃們了,曆來都是從後門進宮的。


    舒穎這麽說,表麵上是覺得自己身份低,其實還是在自抬身價,就像嬤嬤說的,如今這滿宮後妃,隻有她走過大清門,哪怕是以侍女的身份。


    連當今太後,當年進宮時也隻是嬪位,也沒走過大清門。


    舒穎就有些得意,“走,咱們去瞧瞧秀女們要住的地方兒。”


    門口就有小太監攔住,“啟稟宛妃娘娘,裏頭正在修葺,髒得很,您還是別進去了。”


    舒穎立時就惱了,自從她一步登天從宮女到了妃位,就受不了有人阻攔她做任何事情,尤其最近懷孕,除了太後皇後,更是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裏了。


    柳眉倒豎,舒穎喝罵道:“大了你的夠膽,敢阻攔本宮?”


    忽然,她看見了正在擦窗框的湯靜塵,“喲,這不是湯罪奴嗎,怎麽如今竟要做這種粗活了嗎。”


    舒穎推開攔路的小太監,走到湯靜塵身邊,上下打量她,“本宮想起來了,你當年也是選秀入宮的呀,故地重遊,不知道是什麽感覺呢?”


    因為知道舒穎不懷好意,湯靜塵埋頭擦著窗框,一聲不吭,隻盼著她趕緊走。


    舒穎卻不肯走,想起宮裏那些流言,說她長得像湯靜塵,因太後不喜歡湯靜塵,皇帝又不能忤逆太後,所以找了她做替身,她心裏就生氣。


    “大膽奴才,本宮跟你說話呢,你居然敢不理會?”


    舒穎說著,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打在湯靜塵臉上,她是宮女出身,身強體壯力氣又大,湯靜塵的臉頰上瞬間就現出五個手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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