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橋混雜在人群中,身上掛著衝鋒槍,踉踉蹌蹌的往前衝。


    他曾經無數次想象過這樣的場景。


    葬儀社的同誌們穿著統一的黑色製服,腰間插著雪亮的武士刀,手提著槍,舉著大義的旗幟,向著皇座衝鋒。


    戰士們前赴後繼視死如歸的撲上去,那些吸血的怪物們倚仗著遠超凡人的素質垂死反擊,卻最終敗在人類的勇氣之下。


    他們或許會損失慘重、傷亡殆盡,但人類終將會取得勝利,在熊熊燃燒的東京地下升起明日的希望。


    高橋也想過,吸血鬼們累積千年底蘊深厚勢力龐大,也許他們會集體戰死在古老的城牆下。


    厚重的石牆砸在他們身上,血肉飛濺,成為照亮後來者前行道路的新火炬。對於ge命者來說,這也是個不錯的歸宿。


    但高橋從沒想過會是這樣,入目所見皆是陌生麵孔,臉上帶著狂熱或迷茫的表情。


    他們有人類,有吸血鬼,有拿刀有拿槍,還有高舉著大海碗的,裏麵還有沒吃完的拉麵,飛濺的湯汁打著旋兒,灑在臉上有一種荒謬的快感。


    高橋滿心迷茫,他不知道一切是怎麽開始的。隻隱約記得四周響起歡唿,等清醒時已經被裹挾在巨大的人潮中。


    他想要找到葬儀社的同誌們、找到兩儀,但很快發現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洶湧的人潮將所有個體全部碾為渺小的浪花,高橋親眼見到某個不小心摔倒的倒黴蛋,直接被無數隻腳踩過,再也沒有爬起來。


    所有人都隻能被動的向前走,向前跑,向前狂奔,直到那座古老的城牆出現在眼前。


    皇城!


    不需任何言語,隻要一眼就可以認出,那正是東瀛數千年來真正的心髒所在,血族的大本營。


    高橋心髒狂跳,再顧不得前因後果。


    多年魂牽夢縈咬牙切齒所在就在眼前,剛剛泛起的一絲清醒疑惑旋即又拋到九霄雲外。


    腦海中被狂熱的戰意全部占據,高橋舉著槍跟著放聲大吼。


    無數個“高橋”在放聲大吼,仿佛一夜迴到了千百年前,武士們狂吼著發起必死的衝鋒,卻毫無畏懼。


    但時代變化,如今早已不是單一士氣決定戰爭勝負的年代,即便是禁衛軍們,也早就配上了新式的槍械。


    如果放在往日,這種粗糙到可以稱之為送死的衝鋒,恐怕連那座城牆都碰不到就會被粉碎殆盡。


    但詭異的是,那本該固若金湯的鐵壁卻仿佛紙老虎般一撮就破。


    因為有人比他們更早發動了進攻,那是來自遊魂街的“遊魂們”,他們本就是猛鬼眾的起源以及先鋒。


    前仆後繼的反叛者們輕而易舉的攻入了地下皇城,一路勢如破竹,直到逐漸逼近內城,這才開始遇到零星的抵抗。


    強大的禁衛軍武士們仿佛集體從夢遊中忽然清醒過來,一個一個冒了出來,倉促的展開迎擊,卻被洶湧的人潮輕易碾碎。


    更多的反擊正在醒來,禁衛軍們邊戰邊退,依托著熟悉的地形開始逐步展開防禦、對峙,甚至反擊。


    整個地下皇城外城被分解成無數個細小的戰場。


    槍聲、爆炸聲、喊殺聲此起彼伏,人類、吸血鬼、猛鬼眾、禁衛軍,彼此犬牙交錯、混亂廝殺。


    血流成河。這不再是個誇張的形容詞,隻是寫實的陳述。


    高橋端著槍衝鋒,身體的機能被催發至極限,仿佛連痛覺都消失了。


    直到槍炮聲驟然停止——子彈射空——眼前那決死暴漲的刀光和猙獰的殘破鬼臉,生物對於死亡的本能恐懼,才一下將他拉迴人間。


    我這是在哪?


    我這是要死了?


    這到底是什麽鬼?


    巨大的荒謬,快進的現實,顛倒的錯位。


    高橋還在恍惚,那雪亮的刀光已經當頭砍下。


    斜刺裏卻忽然插入一道閃電,片刻之後,高橋才聽到那唿嘯的破空聲和哐當的斷刃聲。


    襲來的武士刀齊根而斷,偷襲的禁衛軍還來不及泛起疑惑,頭顱衝天而起,血如噴泉,噴了高橋一頭一臉。


    高橋猛的打了個寒顫,失聲驚唿:“張崇?!!”


    張崇按著他肩膀飛快的臥倒,發上冷風嗖嗖,一排子彈就擦著兩人頭頂飛了過去。張崇拉著高橋就地一滾,躲到某排斷牆後。


    兩人狼狽的靠在一起,少年倒抽一口涼氣:“我說高橋,你這體質莫非是唿喚災難的男人。每次見到你都這麽驚險。”


    高橋嘴角抽了抽,想笑,但臉上的表情比哭還難看。


    不過張崇看著他狼狽至極的模樣,心下戚戚,忍住了沒有吐槽。


    高橋深深的吸了口氣,一連串急聲問道:“你怎麽在這裏?這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所有人都陷入一種瘋狂,等我清醒的時候已經在這裏了。”


    “計劃、計劃根本不是這樣子的!你、你苦笑什麽?你是不是、是不是知道什麽?”


    張崇下意識的一拉嘴角:“我苦笑了嗎?呃,說來就話長了。不過我趕時間,而且……”


    他看了看左右,左邊戰火燎天,右邊血肉紛飛。張崇攤了攤手:“而且現在也不是解釋的好時機吧?”


    “你要磨蹭到什麽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冷喝。


    高橋渾身一寒,仿佛被什麽怪物盯上了似的,那是生物刻在dna中對天敵的恐懼。


    他不敢迴頭,卻從張崇的眸子裏看見了那團倒影。


    美好的身材,美麗的容顏被統統忽略,隻有那猶若鬼火的兩點血紅直直映入,深入骨髓的冰冷。


    “馬上好!”張崇若無其事的打了個招唿,然後按著高橋肩膀,盯著他的眼睛飛快的認真說道,“高橋,趕快迴去。這是個陷阱!”


    高橋瞳孔一縮,微微張口便被張崇打斷。


    “別反駁,聽我說。這裏麵情況很複雜,一時半會說不清。簡單來說,猛鬼眾反叛這事秦氏早就知道了!”


    “這是他們故意將計就計設下的陷阱,針對禁衛軍的。葬儀社也好、猛鬼眾也好,甚至談不上目標,隻是他們用來吸引注意力的炮灰。”


    “所以,趕緊走,帶上你能帶走的所有同伴,有多遠跑多遠。我知道你不怕為理想犧牲,但也別隨隨便便把命送在這種毫無意義的事上。”


    高橋沒有遲疑的點了點頭,他早就覺得一切已經失控了,隻是身處局中,茫然失措,無法確認罷了。


    卻見張崇似乎猶豫了下,隻聽見他飛快的低聲道:“……小心兩儀,她是猛鬼眾的人。”


    高橋臉色大變:“你說什麽?什麽意思?……兩儀是猛鬼眾的人?我的幻覺還沒過去嗎?喂,張……”


    張崇卻不等他迴答,直接起身跟著身後怪物似的女人離開,重新殺入戰場。


    漫天的刀槍彈雨自兩人身旁穿過,他們卻依然維持著高速前行,每一跨步就是十數米,手中長刀揮舞,起落間便有血雨腥風。


    兩人所過之處,一切阻擋盡皆破碎。在街道另一邊,與兩男一女三道陌生身影匯合,毫不停留的向裏衝去。


    這就是雷帝嗎?


    高橋忽然感到眼角有些酸澀,卻一點一點的捏緊了拳,臉色鐵青,他低聲道:“就算你是雷帝,你也不能……不能……不能……”


    “……兩儀,你在哪?!”


    ————————


    兩儀站在神道側後方,習慣性的將自己藏進影子裏。遠處火焰衝天,卻照不清她的表情。


    神道雙手負在身後,黑色披風獵獵作響。


    他眺望著燃燒的皇城,口中不住的喃喃自語。眼中也有火焰跳動,那是導師曾描繪過的美麗畫卷,終於在現實中掀起一絲裙角。


    弦之蘭華和東瀛各地地區領袖們等猛鬼眾高層站在一側,火焰照著他們的臉明暗不定。


    誰都沒有說話,不管之前還是現在,身背導師親自授命任權,手掌猛鬼眾精英大軍的神道,已經是猛鬼眾事實上的第一人。


    在他們身後,身著黑色勁裝的吸血鬼整齊的排列成標準方陣。腰間插著武士刀,胸前掛著突擊步槍,神色冷峻,殺氣衝天。


    而在另一邊,更有三十三道全身上下都籠罩在黑鬥篷下的究極怪物。


    他們周身縈繞著屍山血海的氣息,是由導師撥調給神道的最強支援,每一個都是涅盤覺醒的完美體。


    猛鬼眾真正倚仗的精英戰士盡匯於此。


    除此之外,不過炮灰。


    不知過了多久,姍姍來遲的前線哨探帶來了等待多時的消息。


    禁衛軍散亂一團的現狀終於改變。


    不少不請自來、活躍在戰線上與禁衛軍並肩作戰的秦氏子弟們,正或主動、或被動的開始掌控起一盤散沙的禁衛軍真正的指揮權。


    在無道刹那失蹤、無道紗羅叛變、“無道白夜”已被替身掉包的現在;


    在禁衛軍各番隊隊長下獄的下獄、被殺的被殺的現在;


    群龍無首又陷入絕境的禁衛軍們,在麵臨皇城失守、責任與榮耀盡失,生命麵臨絕境之時,他們又能怎麽選擇?


    連秦氏都願意不計前嫌攜手抗敵,難道禁衛軍還要死抱著仇恨和麵子,任榮耀被玷汙嗎?


    神道或許不知道其中的來龍去脈,卻並不是對皇城內部的異樣一無所知。


    猛鬼眾最大的支持者本就是血族年輕一輩中的激進者們,禁衛軍中同情者眾多,更不用說被秦氏搞得人心惶惶的最近了。


    神道哈哈大笑一聲,眼中卻連半點笑意都無:“嘿嘿,秦氏……”


    他揮下手,猛鬼眾真正的進攻,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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