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崇接到高橋的通訊時已經是後半夜。


    和翟分開後,他就一直處於某種激蕩的低落情緒中無法自拔,以至於一時間沒聽見手機的鈴聲,直到第三次響起,他才反應過來。


    高橋的聲音強自壓抑著,卻藏不住焦躁彷徨。


    張崇急趕慢趕,趕到新宿,全東京最暴力的地區。


    新宿東方,龍蛇混雜的歌舞伎聽,裏頭大大小小幫派無數,不管是舉世聞名的山口組,還是三合會、竹聯幫,在這裏都各有天地。任何有錢人都可以找到想要的樂子,但反過來說任何沒有背景的外地人,在這裏很容易便被各色流氓隨便敲詐耍弄。


    但這兩天新宿地區可說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良好治安典型,如果這個狀態保持個一年,就算爭取明年的全東瀛最幹淨地區的稱號也未嚐不可。


    這當然不是自願的,事實上無數黑道組織憋著一口悶氣,卻無處發泄,也不敢發泄。


    就在三天前,新宿地區剛剛發生大規模的停電事件,雖然新聞上都說是由於“民間瘋狂科學家鳳凰院兇真的引雷試驗失敗”所導致的不良結果,但道上卻流傳著另一個版本的真實——來自夏國的超級強者與東瀛的絕世高手之間的過招引動了天劫之類的。


    嘛,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是這樣沒錯啦。隻看這幾天新宿地區增添了無數倍的警力戒備,以及無數來自組織最最最高層的最最最最最最最高指示,就可以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得益於此,張崇平平安安的到達了目的地,一棟平凡老舊的公寓地下室二層。


    地下室雖然窄小,但暗門後是個相當寬敞的幹淨房間,原本應該有些潮濕陰暗,不過終日開啟的冷氣除濕效果不錯。房間的布置簡潔,鋪著明亮的白色瓷磚,一張柔軟的大床,另一邊靠牆的地方還擺著張辦公桌。桌上放著電腦,桌旁有個小冰箱,角落裏還立著個小書櫃,書架上擺滿了各色文件夾,塞著滿滿的資料。


    這裏是葬儀社的秘密據點之一。至少現在還維持著秘密的功能,但什麽時候暴露,似乎也隻是時間問題。


    “高橋……”張崇開口叫。


    高橋全無反應,手裏抓著兩個幹癟的血袋,通訊器跌落一旁,他呆呆的看著床。床上躺著臉色蒼白的兩儀,蒙麵的布被揭開放在一旁,露出一張清秀的臉,臉色呈現灰白色,嘴邊凝結了大塊血漬,顯然是高橋搶救兩儀時,勉強灌進兩儀嘴裏的血漿。


    “高橋!”張崇抓抓頭,加大了音量。


    高橋身子一顫,慢慢的、僵硬的轉過頭來,頭發散亂,半身是血。眼神茫然,焦點落在空處,當掃過張崇身上時,焦點這才慢慢匯聚,重新迴了魂。


    他一把抓住張崇手,像是看見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青筋畢露,眼睛裏全是血絲:“張、張崇,張君……拜托你、拜托你!拜托你救救兩儀……你是魔女的弟子你一定可以救她的,一定可以救她的對吧呐!”


    “高橋你冷靜點。”張崇看著高橋的模樣駭了一跳。時間已經接近淩晨,高橋顯然是一直沒有休息,精神明顯異常。


    “我很冷靜。”高橋大聲吼道。


    “噓。”張崇豎起手指,“外麵各種牛鬼蛇神很多,小聲點,她現在可經不起折騰。”


    “對、要小聲點,她受了傷。張君,張君!你幫我看看,你幫我看看她好嗎?”高橋哀求的看著張崇,那個冷靜理智的反抗戰士不見了,隻剩下一個擔心女友的男人。


    張崇苦笑道:“好,我看看。”這個時候他再做什麽多解釋,恐怕高橋都會直接狂暴了。


    兩儀的傷很重,她渾身骨頭幾乎全斷了,多處內髒受損,筋絡血管浮現表皮層,呈現腫脹的青紫色,渾身癱軟的像一灘爛泥。


    但他總不能就這麽和高橋說吧?隻看高橋現在的狀態,張崇猜也猜得出兩人的關係了,他微微沉吟片刻,開口問道:“我走後又發生了什麽,她怎麽會傷成這樣?”


    高橋臉色蒼白,眼裏露出後怕的恐懼,他搖頭,聲音苦澀:“要是那樣還好些。她是為了……她和紗羅對了一拳。”


    “什麽?”張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隻是對了一拳?”


    “對。當時是猛鬼眾的老大神道出手接下了那一拳,兩儀再跟上的。”


    張崇不敢相信的搖頭:“隻是分擔就這麽厲害,那猛鬼眾老大豈不是直接灰灰了。”


    “沒有。”高橋臉色冷漠的搖頭,“就在不久前,我剛剛接到猛鬼眾傳來的聯絡,確定正式結盟,神道一點事都沒。”


    張崇皺了皺眉,詳細詢問前後樣子,良久他點了點頭,有了猜測,他看了高橋一眼,遲疑著不知該如何開口。


    “怎麽樣?”高橋一臉希冀的望著他。


    “我有個不好的猜測。”張崇臉色凝重,他轉頭看向昏睡不醒的兩儀,“按你的說法,她介入的時候是兩人僵持的時候,根本不該受這麽重的傷。搞不好她是被神道那家夥給陰了,恐怕她承受的並不是紗羅的一半力量,恰恰相反,而是被轉移後紗羅加上神道兩人的全力一擊疊加。”


    出乎張崇意料之外的是,高橋卻隻死死的盯著他:“……但是你可以救她的吧,你是譚嵐閣下的弟子,你一定有辦法的對吧!”


    張崇遲疑了下。


    高橋卻是眼睛一亮,用力的抓住他的手:“張君,求求你救她!”


    張崇心裏想起的卻是譚嵐似調侃似警告的話。


    “我可以試試。”看著高橋瞬間亮起來的眼瞳,張崇渾身寒毛倒豎,毛骨悚然,又補充道,“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


    高橋滿臉擔心的出去了。沒辦法,張崇總不能告訴他自己的半吸血鬼特殊身份。


    傳說,吸血鬼與人類結合所誕下的混血種擁有不可思議的能力,混血種的血液裏藏著最古老神秘的力量。


    不過混血種本身就是個傳說,張崇也沒機會驗證下,他的血對吸血鬼是不是特別有效,所以真的是隻能試試了,反正兩儀看起來離掛了也不遠,死馬當活馬醫了。


    張崇抽出匕首,比劃了下,還是從手腕處移開了,伸出食指割開個小傷口,血珠冒了出來。他忽然“咦”了一聲,躺在床上毫無意識的兩儀竟然產生了奇怪的反應。


    不會吧?張崇瞪大眼,竟然這麽有效,真的假的?手指按在兩儀唇上,半吸血鬼的血流進吸血鬼的嘴裏,兩儀無意識的吞咽著。張崇眨了眨眼,難道是錯覺?


    不,不是錯覺。


    下一刻,張崇便知道自己錯了。


    兩儀猛的睜開雙眼,赤紅的瞳孔空蕩蕩的,寫滿了嗜血的本能。她嘴一錯,便咬上了張崇手腕。


    大量的血液衝進她咽喉裏,表層皮膚上腫脹的青紫一點一點褪去,露出潔白的肌膚,幹裂的傷口慢慢縮緊減小,斷裂的骨骼合攏粘合,受損的內髒像是吃了仙丹一樣急速恢複。最明顯的證據便是,她咬著張崇的牙齒更加有力了。


    與此相反,張崇隻感到渾身冰冷,力氣迅速流失,更可怕的是,有一種生命被逐步吞噬的錯覺。隻是想起高橋的哀求,不忍立刻將手抽出。但眼見得兩儀臉色越來越好,卻仍無鬆開的意思,反倒是加快了吸食速度,張崇終於急了,忍著頭暈去推兩儀。


    這一推竟然沒有推開兩儀,即便沒有意識,她的力氣卻大得嚇人,甚至本能的反擊起來,兇暴而野性。


    張崇大愕,手掌上電流泛起,一記手刀敲在兩儀後頸將她打暈,犬齒卻仍深深的陷在他手腕上不鬆開,費了好大勁才脫開。他看著那深深的血洞渾身發寒,還好他反應快,要是被兩儀在昏迷中吸幹那才真是本世紀最愚蠢的死法。簡單的處理下傷口,他這才招唿高橋進來。


    高橋幾乎是撞著門進來,連滾帶爬的衝到兩儀身旁,當看到她平緩的唿吸時眼淚唰唰唰就下來了,握著她的手一陣低嚎。一直到張崇都無聊的打了個盹,高橋才想起來他這救命恩人的存在。“謝謝、謝謝你!謝謝你張君!……”翻來覆去就是兩句話顛三倒四的講,歡喜得傻了。


    張崇苦笑著等他冷靜下來後,這才問起後事。


    說起同誌們的犧牲,高橋臉色再次黯淡下來,因為和猛鬼眾的結盟事關重大,這次的聚會葬儀社多位重要幹部都到場了,結果沒想到卻成了這麽多年來損失最慘重的一次。更不用說連兩儀都差點死於非命,短期內葬儀社是別想有什麽大動作了。


    張崇有點失望,但想著人家剛剛死了那麽多人,總不能指望他們立刻抱著炸彈去炸靖國神社報複迴來,於是又問:“那你們接下來準備怎麽辦?和猛鬼眾翻臉麽?”


    “……不。”虛弱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 “我們、需要他們……情報……”


    “兩儀,你、你醒了?!”高橋驚喜的看著蘇醒的兩儀。


    兩儀卻盯著張崇,眼神奇異,盯得張崇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卻她繼續道:“張君……你也需要……他們知道地下皇城的消息……”


    張崇雙眼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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