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背怵的一涼,錦瑟身影在門口頓住,過了兩秒,又若無其事地邁開腳步,側身繞過院牆,消失在上宮白眼裏。


    男人哀嚎的聲音很快傳開,錦瑟的腳步越來越快,臉色也越來越白,直至離開了那陰沉盤踞的攝政王府,提著的心才終於放下。


    站在馬車旁迴頭,錦瑟秀美緊凝,望著攝政王府高大厚重的院牆。


    “娘娘,”阿泱問她,“害怕嗎?”


    怕,當然怕。


    但比起扒皮而死,這些都不算什麽。


    “……不怕,”她轉過身,冰冷戰栗的手抓住阿泱的胳膊,“我們迴宮。”


    錦瑟深吸口氣,阿泱撩開簾子,她靜靜坐了進去,藏身於黑暗中。而就在她進馬車的瞬間,王府之內傳出紛亂的腳步聲。


    噗。


    有什麽東西被拋出,鮮血染紅地麵,四肢扭曲的男人發出歇斯底裏的慘嚎,被馬車遠遠拋在身後。


    馬車快要消失的時候,錦瑟打開車後的小窗,借著薄弱的月光,看見王府大門緊閉,男人倒在地上掙紮痛苦,無人理會。


    她默了默,放下簾子,腦海中又想起上宮白清冷淡漠的麵容。


    上宮白名字帶著白,但其人卻是個黑的。


    不僅心黑,穿的衣服也喜歡黑色,住的臥室也都黑壓壓的,唯一亮得讓人刮目相看的大概就隻有那身皮囊。


    那身皮囊泛著健康的白,不是那種白如霜雪、形同虛假的冷白,而是白裏透紅、血氣中正的白,隻是因為他氣質懶散、形容冷漠甚至有些莫名所以的麻木,才會給人一種陰柔的錯覺。


    雖然她書沒看到最後,那書上分明是寫過上宮白雖然行事殘忍強硬,但精力磅礴、舉止精神,為了謀朝篡位而永遠亢奮?


    為什麽不一樣?


    夜色漸深,天星成河。


    上宮白站在窗邊,仰目望著王府常年不變的昏黃燈籠,許久未動。


    這座王府在泱泱大周赫赫有名,如今本是盛極一時,在所有人眼中,這裏比皇宮更加舉足輕重,但上宮白看見的,卻是一把大火。


    一把將所有權勢、地位、財富、努力、威望、高貴付之一炬的火。


    那活燒得極枉,又極冷,放火的人是他從不曾看上眼的侄子,可將火送到他手上的,卻是自己那個曾經意義為何的兄弟,先帝。


    先帝……活著的時候算計他,死竟也是他一手促成。


    直至最後,上宮白才知道,那個從小對自己體貼照顧的兄長竟然早就在暗中忌憚自己,在自己對他全心信賴之時將他當成磨煉幼子的工具,在他念及舊情對侄兒手下留情時,他卻早就已經給侄兒下了一道令自己殉葬的遺旨。


    何其可笑。


    當他身邊的所有人都被算計殆盡,最終那侄兒卻還冠冕堂皇地來“送他上路”,抬著上好的棺槨,逼他為先帝盡忠。


    ——叔父,侄兒來送您去見父皇。父皇思念叔父已經很久很久了。來人,送攝政王上路,為先帝盡忠!


    好一個“盡忠”。


    好一個盡忠……


    “王爺。”


    久違的麵孔來到麵前,朱暗奉上熱茶。茶香清淡,白霧嫋嫋,模糊了那張記憶中鮮血淋漓的臉。


    “陸家的人果然在跟蹤皇貴妃娘娘,多半是想向娘娘打探王爺的情況,已經被我們攔下了。”朱暗點亮燈籠,“這次倒是多虧了錦家,不然明早朝堂之上隻怕是要炸開了鍋,陸家必定會想方設法將王爺擠出攝政王的位置。”


    上宮白不置可否,從容接過茶碗,碧玉茶碗裏盛滿了淡綠色茶湯,碗身溫暖,暖了掌心。


    斂眸看著茶湯,上宮白視線恍然落在袖口暗繡,“不必管他,跳梁小醜。”


    朱暗詫異,“王爺,您不打算追究了嗎?”


    上宮白呷了口茶,舌、尖品到一絲熟悉的苦味,忽而一頓,“……這茶是碧螺春。”


    “啊?”朱暗愣了下,被這突然轉開的話題弄得莫名所以,點點頭道:“是碧螺春,王爺不是最喜歡碧螺春嗎?”他笑說:“還是洞庭湖那裏才送過來的,先帝爺早年交代過,那片茶園隻給王爺供茶,連宮裏都不得用呢。”


    上宮白看了他一眼,卻放下茶碗,掌心溫度迅速消散,冷冷道:“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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