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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的狂歡過後,藍海公館的早晨依舊彌漫著萎靡之息,大部分人在朝陽躍出海麵的時候才會蒙頭大睡。這種黑白顛倒的生活能讓他們的精神得到一種異樣的滿足,因為白日的歡愉總會讓人覺得在虛度光陰,而不堪疲憊的美夢就是最佳的借口。


    一直身處今夜,恍若明天從未到來。


    池昱安靜地待在小屋子裏,他很早就醒了。


    房間門其實沒有上鎖,但池昱知道這並不代表自己就可以隨處亂竄,他隻是把床鋪收拾整齊,透過狹小的窗戶局限地觀察了一下周圍後,靜靜等待。


    等到微蒙的天色大亮時,有人推開了門。


    依然是昨天把他領到這裏來的那個人,長著一張方臉,胡茬就像是用黑炭塗抹過一樣厚重。方臉男人麵無表情,粗略掃了一眼房間裏的狀況後,朝門外別了別腦袋就自顧走了。他的手裏握著一柄皮鞭,還是扣著活結沒打開的狀態,顯然,他還沒打算使用。


    池昱立刻緊跟上去。


    離開商娛區,池昱才發現這個地方遠比門麵上廣闊得多,在主體建築之後還有好幾棟雙層建築呈矩陣排列,包圍正中的一個操練場,而四周不過是象征性地壘起矮牆作為地盤的圈定。


    他們來到其中一棟房子,上了二樓,走道兩旁均勻排列著寬闊的大廳,陳設著很多池昱從來沒見過的器械。一間掛著沙袋,擺著假人樁的大廳裏,有人正在裏麵練拳,沉悶的拳擊聲和吼聲在空曠的走廊裏迴蕩著。


    直至走道盡頭,有兩間比之規模較小的講堂。


    方臉男隻走到門口就停下了腳步,不用他開口,池昱就乖乖的進去了。


    此時講堂的一角零星落座著幾個和池昱年齡相仿的少年,無不麵目清秀。隻是都衣著簡陋,單薄的身體遠比池昱柔弱得多。他們齊齊看向池昱,卻立馬就移開了視線。


    無論是形體還是著裝,明顯與他們格格不入。


    於是池昱就近選了一個位置坐下,原本他是要去往那邊的。


    他突然有種最開始剛在孤兒院時的感覺。


    之後陸陸續續又有人進來,有一些彼此之間是熟識,講堂裏開始變得熱鬧,竊竊私語的聲音逐漸響亮起來,不一會兒,除了池昱身邊還有些空位,其他地方都已經坐滿了人。


    一共有三十六個年齡在十二歲和十五歲之間的男孩。


    池昱用餘光看了一下周圍,心裏湧起一股淡淡的失落。


    這時候,又有一個人進來,直接走到了講堂的中央站定。


    少年們最初都有點不太能確認這個人的性別,他的臉上則撲著濃厚的妝容,兩個耳朵和脖頸上掛滿了亮閃閃的飾品,而衣服有著十分誇張的色彩,五彩斑斕,下身是緊身皮褲套短靴。隻是他精心的裝扮下卻沒有成年女性最為顯著的特征,反而喉間能看到明顯的隆起。


    “寶貝們,真抱歉,我來晚了一點。”他開口說,明明是渾厚的聲線卻提得纖細柔軟。


    他四下掃視了一圈,眼裏神采飛揚,雙手不由之主地捏成蘭花指懸在胸前,有點忘乎所以地呢喃道:“鮮嫩……真鮮嫩!”


    “這個人是蜂王……”池昱聽到身後有人在小聲地對同伴說,但立刻就斷了,因為他口中的蜂王突然打了個響指,順勢將手指指向了他。


    “說的沒錯!”蜂王肯定道,“突然加入這麽多鮮嫩的小可愛,一下沒控製住情緒,都忘了自我介紹了呢,謝謝你的提醒,我的小寶貝。”


    出聲的少年臉色瞬間煞白,死死低下頭去,他知道的傳聞,可遠遠不止這麽點,隻有不要命的蠢貨才會相信和接受蜂王所謂的謝意,還得是在喝下半瓶燒酒的情況下。


    “哎呀,不要害怕嘛!”蜂王搖搖手指說,“隻要事聽話的乖寶寶,我都會好好疼惜的……”


    他忽然頓了頓,然後驚唿了一聲,手指下移指向了池昱。


    “你!”


    一直有點心不在焉的池昱錯愕地抬頭,蜂王正在飛快地朝他走來。


    他躬身伸手挑起池昱的下巴,嘴裏止不住的嘖嘖感歎:“完美!簡直是造物主的恩賜,要是我說,一百個金幣都太少了!”


    講堂裏一下子響起一片喧嘩,以及不少夾在其中的難聽言語。


    蜂王瞥了一眼其他人,喧嘩立刻安靜下來。他縮迴手,表情變得陰冷,連語氣也透著陰惻惻的涼意:“嫉妒在蜂巢是最常見不過的東西,甚至還能起到不小的刺激作用,但在想要找事之前,要先掂量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


    他扭著腰肢走迴講堂中央,提高了說話的音調。


    “每次加入新人都要提一遍規矩,但我很不喜歡講那些又臭又長的東西,規矩的存在自然是有人總想打破些什麽,就像有了善於刺穿的矛,就會有阻擋的盾,就像……”


    他頓了頓,略微思索,卻發現沒有更貼切的形容了,幾十雙眼睛正在看盯著他的尷尬。


    蜂王不得不捂嘴輕輕咳嗽了下。


    “總而言之,規矩是死的,要想完全遵守,也隻有死人能做到,但我要的不是死守規矩的死人,怎麽辦呢?”他故意問了一句,沒等人迴答又繼續說,“嘴上說的東西對我來說毫無意義,隻有真實才能教會人何為真理。”


    “哦對了,說起來,我們的小可愛應該不止在座各位才對!”


    蜂王露出一個殘忍笑容,有幾個孩子明顯的顫抖了一下,然後他拍了拍手。


    一個小山一樣的身體從門口擠進來,裸露的臂膀上暴突著緊繃的肌肉,他的須發就像灌木叢一樣雜亂茂密,渾身透著一股野蠻的氣息。


    但這並不是最引人注目的。野蠻人的手上還拎著兩個不成人樣的人,他們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地方是完好的了,血漿,創口和破碎的衣布混在一起,觸目驚心。兩人都還有著氣息,這些傷其實並不致命,卻恰恰是施暴者刻意為之,死亡隻是短暫的恐懼,隻有苦痛才是永恆不滅的折磨。


    “兩個鮮活的小可愛,原本該和你們一樣坐在這裏聆聽著我的教誨。”蜂王遺憾地說。


    他俯下身去,將其中一個孩子臉上的血痂撕掉。那個孩子已經沒有再為疼痛唿喊的力氣了,隻是劇烈的喘息著。


    蜂王托起那張瞬間又浸滿了鮮血的稚嫩臉龐,無比憐惜地說:“多麽可人的一張臉啊,可惜已經壞掉了!”


    他猛地直起身子,轉瞬就變得麵無表情。


    “選擇自由是正確的,這片土地上成千上萬的人都在為自由而活,可一旦用錯了方法,通往的就是地獄了。”


    他揮揮手,野蠻人就將兩個觸犯怒火的可憐蟲拖走了,留下一地的血跡。


    “想知道他們接下來的日子嗎?”蜂王又開始自問自答,“在某個肮髒的地窖裏舔著某個拾荒者的腳丫子,夠賣力的話,一天也許能有一餐熱飯也說不定。”


    講堂裏的少年們個個麵無血色,戰戰兢兢,恐懼像一群寒鴉一樣在心間盤旋不去。


    蜂王很滿意這樣的效果,他把握著尺度,又重新展露笑顏,仿佛剛才講話的是另外一個人。


    “好啦好啦!”他擺擺手說,“你們都是我可愛的小蜜蜂,將來逢迎的都是貴婦名媛和豪閥紳客,努力一點的話,被贖了身,就真的通往美好的自由了呢!”


    氣氛由此舒緩下來,有不少孩子開始心懷憧憬,而真正知道其中深淺的,也不敢輕易露出馬腳,隻能假裝輕快。


    對於池昱來說,他雖然不是很明白蜂王所說的將來,卻覺得自己一定能夠做好,之前在孤兒院的時候,老院長會帶著他這樣年齡大一點的孩子幫鄰裏勞務以維持生計,所以他有勞動的經驗。


    至於幫富貴人家做事,不會的學就是了。


    接下來,蜂王沒有再提任何規矩,這種東西是一個循循漸進的過程,急不來。他隻是搬出一塊公館領地的縮略圖,簡明扼要地介紹了一番,並給每個孩子都分配了一個號牌,據他所說待會兒散了以後孩子們要根據自己的號牌去領取日需品和尋找住所,一切所用所耗都有著明確的規定,比如吃飯和洗澡的時間,錯過了就隻能等第二天。


    這期間沒有任何人能得到一對一的引導,從現在開始他們就要展示出自主的能力,溫柔鄉的表象下是物競天擇的殘酷現實。


    但池昱還是得到了特殊的照顧。在問知他識字後,蜂王給了他一本小冊子,上麵有關於規章和地域的標注很清晰。於是來自四麵八方的嫉妒眼神更重了,盡管這本冊子他們除了圖畫以外什麽也看不懂。


    最後,蜂王做了一個形式上的總結,除了生活的安排,從明天開始,所有新加入的孩子都要接受學習,學習如何成長為一隻能為公館帶來利益的蜜蜂。


    他還說明了一個重要訊息,在學習期間,每個人表現出來的學習成果將會直接決定他們最終在蜂巢的待遇和地位。


    池昱能理解待遇,卻不是很理解地位的說法,但在散場時,有些擦肩而過不輕不重的話落在他的耳朵裏,讓他明白這個團體和孤兒院是完全不一樣的。


    孤兒院的大夥為了生存齊心協力地,而這裏,隻要自己能生存下去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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