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惟危。”


    “道心惟危。”


    ……


    胡蝶聲音婉轉,音量卻並不高。


    隻在荷池邊,漣漪般散開。


    按理說。


    百花閣相距十數丈,應該聽不到。


    無奈的是。


    百花閣內出奇安靜,唿吸聲清晰可聞。


    玉鉤皇後臉色鐵青,恨恨瞪向周逸三人。


    幾句《道經》翻來覆去,震得她腦子嗡嗡響。


    此時,她心中萬分後悔。


    已經離開閣樓,為何還迴來瞧熱鬧。


    薑充被殺,相當於被削去左膀右臂,武皇必定震怒。


    如果他禦駕親臨,她肯定會被苛責,說不定會失去聖上寵愛。


    二位貴妃麵色焦慮,與玉鉤皇後同款擔憂。


    就連三位皇子,也心中懊悔。


    能繼任太子者,隻有兄弟三四人。


    武皇不至於對他們大開殺戒。


    但是,削去幾個縣封地,還是極有可能。


    武皇暴怒,血流漂櫓。


    幾乎,從無例外。


    似乎隻有大肆殺戮,才能平息他的心火。


    太監,宮女,繡衣衛,更是惶恐不已。


    武皇一旦震怒。


    在場的護衛,下人,將統統成為殺戮的添頭。


    類似情形,已發生無數次。


    眾人心慌慌,卻有一人例個。


    繡衣衛副鎮撫使楊烈,雙拳握緊,眼神透出興奮。


    繡衣衛頭三把手,全部被司皇孫斬殺。


    作為四把手,該到他出頭了吧?


    楊烈心中打定主意,隻要武皇下旨拿下司皇孫。


    無論如何,都要從禦林衛手中,搶下審訊皇孫的差事。


    繡衣衛審案,有一萬種方法,從犯人口中掏出想要的供詞。


    看一眼荷池邊負手而立的周逸,楊烈心中一陣暢意。


    司皇孫,對不起了。


    你給全家複仇,本鎮撫使也要給薑公公複仇。


    ……


    禦書房。


    青磚碧瓦,屋瓴上蹲坐著神獸螭吻泥塑。


    屋內燭光,透過寬大窗戶映射到院中。


    這些年。


    武皇待在書房的時間越來越長。


    到現在,除去上朝,幾乎都吃住在裏麵。


    一陣破風之聲響起。


    禦林衛頭領倏然而至,跪倒院子正中,聲音透出驚慌: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


    “哼!”


    冷哼聲傳出,聽得出武皇不悅:


    “禁衛首領,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禦林衛頭領,腦門瞬間沁出冷汗。


    一旦武皇心氣不順,他的腦袋必然搬家。


    因此殉職的禦林衛頭領,已有六七位。


    好在。


    這一次,武皇並未爆發。


    太監姬玉勾人心魄的嗓音響起:


    “何事,報來?”


    “陛下,薑公公,薑……薑公公,他……”


    心中恐懼,禦林衛頭領竟然磕巴起來。


    他非常擔心,話一出口,一隻龍爪便會破窗而出,將他捏爆。


    “薑總管如何?”姬玉的聲音,已不耐煩。


    “薑公公……公公,被逸王殿下殺死!”


    “……”


    書房內先是一陣寂靜,仿佛內中無人一般。


    “哢嚓!”


    禦林衛頭領聽得出,是瓷器破碎之聲。


    應是茶杯被捏碎。


    “轟!”


    幾乎同時。


    似有家具爆裂,一隻殘碎桌腿,從窗戶射出,插進正前方青石地麵。


    繼而。


    房內再次陷入沉寂。


    禦林衛頭領跪在地上,戰戰兢兢,汗不敢出。


    仿佛過去百年之久。


    “吱呀——”


    書房門推開,一身大紅宮袍飄出。


    姬玉衝禦林衛頭領一勾手指:“走。”


    禦林衛頭領,終於長長鬆一口氣。


    很顯然,姬玉領受武皇旨意,親自去處理薑充被殺案。


    這種動輒可能掉腦袋的事,有人接手最好。


    ……


    火燒般大紅宮袍,翩然而至。


    百花閣內,一道道長長的舒氣聲響起。


    唿——


    還好,武皇並未親至。


    眾人如劫後餘生,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但是。


    武皇的貼身太監親來,說明處罰定然不輕。


    一道道目光射向荷池邊,匯聚到玄色蟒袍背影,有惋惜,有快意,有幸災樂禍……


    周逸三人,迴到百花閣。


    姬玉正好跟進。


    看一眼橫在地上的薑充屍體,他臉色一冷,以大紅袖角掩住鼻息。


    薑充,乃姬玉師父。


    姬玉能有今日,離不開薑充鼎力扶持。


    眾人相信,就算為報師仇,姬玉也不可能放過司皇孫。


    “哼!”


    姬玉冷哼一聲,道:“聖上口諭——”


    眾人跪倒在地,山唿: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宣判時刻到。


    司皇孫,難逃陛下重責。


    皇後和兩位貴妃,眼中閃過興奮。


    繡衣衛副鎮撫使——楊烈,更是興奮異常。


    登天雲梯,馬上就要垂下。


    務必在宣判第一時間,搶下審訊司皇孫差事。


    自知口才不佳,緊張時又極易磕巴。


    他在心中,一遍遍重複著說詞。


    姬玉道:


    “都散了吧。”


    散了?


    皇後,貴妃,皇子……所有人都愣在當場。


    就這麽算了?


    左膀右臂被斬,武皇竟然不追究?


    這是太陽打南邊升起吧。


    眾人一頭霧水,大感不可思議。


    隻有楊烈,腦海中一直默背說辭,完全忽略姬玉所講。


    他忽地站起身,向姬玉拱手,道:


    “姬公公,屬下繡衣衛副鎮撫使楊烈,請纓審訊涼州逸王……”


    這位,要審訊司皇孫?!


    武皇都說‘散了’。


    竟然跳出一位,頭鐵的大頭鳥。


    被所有目光注視,楊烈腦中這才迴味過聖上口諭。


    ——散了吧。


    散了?


    楊烈當場就散了架,癱軟到地上。


    司皇孫殺死薑充,居然沒事。


    而他,可把這位狠人得罪死了。


    眾人的目光,從這個逗逼身上重新移向姬玉。


    沒有人能理解。


    暴戾嗜殺的武皇,這次為什麽這般好說話。


    莫不是在做夢吧?


    四皇子一抬手,摸向女丞相的高聳,手指差點被折斷。


    “喲,喲喲,痛並快樂!”


    他齜牙咧嘴道,“不是做夢。”


    三皇子衝姬玉拱手一禮,問道:


    “姬公公,能不能說一下聖上原話?”


    看一眼眾人渴求的目光,姬玉略一沉吟,模仿武皇腔調,道:


    “一個奴才,殺就殺了。”


    殺就殺了?!


    親信太監,在武皇眼中這般不值錢?


    還是……


    司皇孫,令其更加高看一眼?


    嘶——


    眾人心底倒吸涼氣。


    皇後和三位皇子自忖。


    如果他們斬殺薑充,絕不會如此輕鬆揭過。


    四人心底一沉。


    這次立儲,難道要橫生枝節?


    ……


    武皇究竟打的什麽算盤?


    這個結果。


    周逸同樣非常意外。


    既然沒事,他邁步向外走去。


    其他人,也紛紛悄然撤離。


    司皇孫未追究,楊烈從驚恐中迴過神。


    他招唿手下繡衣衛,收拾薑充屍體。


    “兄弟們,厚葬薑指揮使!”


    他的話音剛落。


    司玄走過來,衝他一指,道:


    “薑充孝子啊。不錯,就你,背上屍體跟上來。”


    繡衣衛眾人一驚。


    他們的頭兒死後,屍體還要被拉走鞭屍?


    楊烈苦笑一聲,哪裏敢說不字。


    他乖乖背起薑充屍身,遠遠跟在三人身後。


    周逸已經封住薑充竅穴,令其三魂不散。


    他要用抽其魂靈,祭拜父母全家。


    順道,研究一下如何製造孽。


    畢竟。


    宗師屍身,並不容易得。


    “逸王殿下,留步。”


    剛踏出百花閣,姬玉從身後叫道:


    “聖上有口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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