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述和關之語跳下來,看見天花板壓在幾個穿著一樣工作服的人身上。


    他們身下湧出鮮血,一點點流淌成玄妙的陣紋。


    八道光柱,對應八個人。


    光線匯聚如同鎖鏈,將地上‘關之語’纏繞。


    關之語輕輕推了救世會的男人一把,讓他與光柱靠得更近。


    見光線根本不因男人有任何偏移,她眼裏露出輕微的遺憾。


    她拉著齊述的手,悄無聲息中,轉變成十指相扣的姿勢。


    他身上傳來的花香,在不斷安撫她。


    關之語其實還是很痛。


    她整個人快要被撕裂,但或許是因為和齊述說了些心聲,關之語現在很鎮靜。


    她知道這八個人已經失去唿吸,事情按照記憶發展,沒有任何改變。


    救世會忙忙碌碌這麽久,隻是來當了把觀眾。


    眼前發生的一切,已經全部變成虛像,再也無法被幹涉。


    她輕歎一聲,對齊述說,“要結束了……”


    他們八個人與副本完成交易,用命換來了超出遊戲麵板檢測範圍的高殺傷武器。


    然後她會醒過來,拿起骨杖,擊殺boss,結束副本。


    如風輕所期盼的那樣,走上拯救世界這條看不到希望的路。


    他們用犧牲,將這個使命牢牢刻在關之語的靈魂。


    直到她再次死去。


    一切走到尾聲,關之語心中的巨石,也逐漸變輕。


    其實她還有一個疑惑。


    副本規定獻祭交換武器,那她又是怎麽複活的呢?


    但不管過程如何,她的使命,也該隨著她的死亡結束了。


    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做不到,是她無能為力。


    就算想起這些過去,她也不會再成為那個世人口中的救世主。


    她現在能感受到的,隻有與自己交疊的手心處傳來的溫度。


    齊述身上的花香越來越濃,關之語眼中的清明也越來越澄淨。


    ……她已經,有新的目標了。


    齊述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但【救贖度:20】的提示,讓他暫停了自己悄悄做的小動作。


    他的精神力還在勾筆,因為手已經被關之語死死扣緊。


    到底是想通了,還是更執著了,一時之間他也沒有答案。


    不過下一秒,關之語看著故事的後續,又再次變換了神色。


    因為眼前的一切,都對她堅定的猜想,產生了莫大的衝擊。


    ‘關之語’後背的衣服被無形的力量劃破,鮮血淋漓中,皮肉一層層綻開。


    鋪天蓋地的金光中,血色越來越濃。


    直到染著紅色的脊骨,一點點被抽離,升空,變色……


    它吸納著所有的光芒,氣息從平庸,逐漸變得鋒芒……


    八個死去的玩家,身體在光柱中化為灰燼。


    天花板又開始下降……


    灰燼裏,一塊塊瑩白的骨頭騰空,先後填補進‘關之語’身體,成為她新的脊骨。


    每一塊骨頭拚湊進來,都將它被賦予的意義刻進關之語的骨血。


    是祝福,也是契約。


    他們將生命留給關之語,同樣也將他們的信仰,與身上的責任留給了她。


    ‘關之語’的胸膛慢慢恢複起伏。


    懸在空中的脊骨,最終演變成所有人都不陌生的存在。


    紅色的骨杖,爆發出耀眼的光芒。


    關之語怔愣看著骨杖一點點成型。


    她開始感到無措。


    她覺得自己身上好不容易找迴來的每一塊骨頭,都好像開始在身體裏亂竄。


    後來讓她所向披靡的武器,怎麽會是她的……脊骨?


    醒來以後,她隻看到遊戲麵板裏風輕的留言,和這把她以為是他們獻祭從副本裏交換的武器。


    風輕說,‘小關,我們累了,拯救世界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 ??_??)? ’


    留言的最後,是一個俏皮的表示‘加油’的顏文字表情。


    但對話框裏,所有暗下去的頭像,都讓她感覺不出一絲重活的喜悅。


    如果可以,她寧願死,也不想用別人的命來換自己。


    生命太沉重。


    而她,太普通。


    她自問過,她值得嗎?


    是副本裏沒有更多的人選,是他們不想賭不確定的生存機會……


    一切可能是她的原因,想必都是情非得已,別無他選。


    因為隻有她,是現實唯一的幸存者。


    他們九個人是在同一場火災裏,成為同一批玩家。


    在現實裏,他們用命救過她一次。


    她以為自己可以迴報,所以就算再害怕,也願意用自己的死,換他們在副本裏活下去。


    可後來,她還是那個,唯一幸存者。


    沒有這場景複現,她都快要想不起來,最初的自己,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陷在火災裏無法自救的女生。


    原來當初那一場獻祭,交易對象從來都不是副本。


    關之語恍惚中,想起在進入這座住戶樓前,風輕對她的叮囑——


    ‘陷入副本邏輯,就永遠無法離開無限世界。’


    所以她的複活,還有骨杖,從來不是副本的饋贈。


    而是他們用自己的手段,創造出這個副本的另一種可能。


    隻是有點可惜。


    她讓這種可能再次破滅了。


    關之語扣住齊述的手越抓越緊,好像不這樣,心裏的迷茫就要將自己淹沒。


    還好這個時候,意外再次發生,解救了齊述被禁錮的手。


    原本應該按部就班重演的畫麵終止。


    刺眼的白光讓所有人不適地閉上眼。


    白光閃過,虛幻的光柱、骨杖,甚至是‘關之語’,都全部被灰燼再次蓋住。


    卷土重來的灰燼,慢慢凝聚成人形。


    麵容難以辨別,但嗓音依舊溫柔。


    “小關,好久不見。”


    她笑著打招唿,聲音和風輕一模一樣。


    關之語眸光一凝,卻沒說出話來。


    ……已經死去的人,怎麽會和現在的她進行對話?


    難道是不知不覺中的幻象?


    但她又突然想起,指引她走進重演副本的那道問詢——


    ‘小關,你成功了嗎?’


    她不會認錯,這就是風輕。


    她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失敗,這一刻卻很怕風輕再次問起。


    但片刻後,關之語卻睜大眼睛,感受到一個久違的擁抱。


    不穩定的人形,抖落了很多灰燼,在她肩上留下印記。


    就像窺見她的內心,風輕拍著她的後背,肯定道,“你做得很好。”


    在關之語的沉默中,她嗓音也慢慢帶上沙啞,


    “不過拯救世界這種事情,努力過了就行……”


    “讓你背負不屬於你的一切,是我們自私的選擇……”


    “但現在,我們更希望你自由。”


    從前,她們做了一個決定,讓關之語成為人類的希望。


    現在,感謝命運,讓她們有彌補的機會。


    灰燼源源不斷地湧入關之語胸口,一顆人類的心髒逐漸成型。


    她脊骨上銘刻的契約,一點點消失。


    而風輕的模樣也越來越淡。


    消散前,她附在關之語耳邊,輕聲道,“辛苦了。”


    胸腔裏傳來猛烈的跳動。


    是關之語許久不曾有的體會。


    風輕的話,如驚雷擊在她新生的心髒,留下一道道焦痕。


    原來她等的……


    也不過是這一聲“辛苦了”。


    【救贖度:50】


    最後散開的灰燼,是一句隻保持不到兩秒的話——


    ‘新婚快樂,新郎真帥(ゝ??)b’


    不正經,也有點皮。


    關於這個表情,關之語想了想,應該是點讚的意思。


    因為這句話,感動的氛圍被破壞幹淨。


    關之語思緒正複雜著,下意識再去抓齊述的手,卻落了空。


    她遲疑側目,看見齊述臉上古怪的笑容。


    “找到了……”


    他的手按在關之語肩上,一顆流彩四溢的水晶從關之語身體裏脫出。


    關之語不知道那是什麽,但聽見齊述的感歎,“原來碎片一直在你身上,難怪你這麽好吃。”


    他送給關之語的禮物,是一場重逢。


    接下來,關之語該迴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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