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述陷入迴憶,臉上露出些許傷懷。


    他斟酌好語言,才在林曉求知的眼神中緩緩開口。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心比天高,還是懷才不遇。但一次的失敗就已經足夠擊倒我,所以我才會選擇離開擅長的領域,逃避別人的質疑……”


    “我身體不好,本來就是家裏的拖累,又因為對自己失敗的發明太過自信,承受不住打擊,身體每況愈下。”


    ——雖然原主是百分百純裝出來的,但家人相信,且能作證。


    “我悄悄去找人探過脈,當時醫生說活不了多久,心灰意冷下報名下鄉。”


    “但其實下鄉之前,我很迷茫,不知道能做些什麽。”


    “如果沒有你的鼓勵,我或許不會有養豬的打算。”


    林曉聽著齊述消極的講述,突然知道為什麽齊述之前每次縱容她時,總要在心裏強調自己命不久矣。


    接著她又有些費解。


    她的鼓勵?


    難道是當時一起坐在驢車上,她說的那句陰陽怪氣的‘你適合跟豬待在一起’?


    按照以往吵架的經驗,這不是罵人好吃懶做的意思嗎?


    想起這段,林曉免不了有些心虛。


    齊述沒注意到她的表情,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可是我還是很難介懷,雖然養豬沒有失敗,但是我終究在機械上天分不足。”


    “那段時間,我其實精神很不穩定,越想表現地開心,好像情緒就越低落,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麽。”


    “我知道你發現了,並且故意帶著我鍛煉想讓我變得積極,但是我隻覺得越來越累……”


    齊述在歎氣。


    林曉在沉思。


    她是發現了……


    齊述很喜歡腦補。


    他要是精神不穩定,那一定是因為自己想的東西太多,太複雜。


    油鹽不進的林曉默默複盤起來。


    當初要帶著齊述鍛煉,她很確定是因為不想齊述身上的惡鬼弄死他以後,轉頭迷惑自己做供吃供喝的冤大頭。


    此外也是為了把他放到眼皮子底下,觀察他究竟是不是阿雙說的壞人。


    好心是沒有的。


    純粹為了自保。


    她想解釋一下,但是看著齊述認定的模樣,眼裏還有十分明顯的感動……


    林曉沉默了。


    也……也不是不行。


    畢竟她確實做了好人好事。


    論跡不論心,這還是齊述教她的呢。


    隻有一點她想確定……


    林曉一本正經地問,“是鍛煉強度太大了嗎?”


    所以齊述累著了?


    如果是,那豈不是又把鍋背迴來了?


    齊述啞口無言,差點被林曉這無厘頭整破功。


    所以說精神分裂不好,顯得林曉作為正常表露的人格,真的很呆。


    他選擇立馬搖頭,否定這一說法。


    林曉若有所思地想起剛剛看的信,再次試探地問,“那是因為……解離症?”


    她不太清楚這是個什麽病,但既然齊述主動去問,總要有些關聯吧?


    齊述還是搖頭,“不是,就是一時半會沒想通。”


    簡稱,內耗。


    如果放到現代,網友們多多少少還能扯出個萬金油的解釋——


    抑鬱和自毀傾向。


    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再繼續這麽自我剖析下去,恐怕林曉抓不住的重點隻會越來越多。


    齊述隻好遺憾放棄文青的表述,直接快進到林曉最想知道的部分。


    “我那天不知道怎麽,一直在想自己生存的意義,越想越覺得自己不被需要。”


    “所以那天,是我自己走到水塘邊,猶豫要不要自我了斷時,你出現了……”


    齊述說著,心裏還有些起雞皮疙瘩。


    說實在的,他也知道自己的話有點……過於矯情。


    可對於一個自認為是天才,但不被認可的二十多歲的青年來講……


    這個理由就足夠擊垮他,讓他變得自甘墮落。


    林曉或許不懂。


    但阿雙一定明白其中緣由。


    精神上出問題,不會有人比她更了解的了。


    果然,林曉順著齊述的話遲疑著提出問題,“我救了你,所以你就不想死了?”


    這麽簡單嗎?


    齊述盯著林曉的眼睛,“不,我不想死,是因為……你需要我。”


    給出一個林曉意想不到的迴答,她的臉上應聲露出震驚和迷茫。


    林曉在懷疑自己是否聽錯。


    齊述的表情卻愈發堅定。


    他從失落中掙脫,語調逐漸上揚——


    “你在畫畫上很有天分,但缺少引路人;


    你很喜歡讀書,但沒有機會;


    你性格淳樸,但思維不夠靈活……”


    齊述瞳孔裏映出她的模樣,笑意終於重新浮現。


    他的聲音多了幾分自信,“而我,能補上你缺的一切。”


    “我終於知道是我狹隘了……”


    “不管還剩多少時間,我都應該去做更有意義的事。”


    比如,把希望傳遞給另一個人。


    林曉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難怪齊述非要教她念書。


    她需要他,就是他的心理寄托嗎?


    不過‘思維不夠靈活’是什麽意思?


    他覺得她很笨?


    林曉知道現在不是走神想這個的時候。


    她隻是不相信齊述嘴裏的話。


    齊述的改變,不應該是這樣因為她。


    她很早就認定了自己發現的真相——


    明明就是因為惡鬼的黑氣影響了他,所以他才會產生尋死的念頭。


    他能想通,完全是因為她更進一步的接觸,趕跑了惡鬼。


    這麽一想,雖然還是她的功勞,但是更加合理了。


    要不然怎麽解釋……


    阿雙遇到的不是他呢?


    林曉沒法代入齊述的角度,她隻能努力尋找漏洞。


    “你相信我,你之前就是因為……,才會病得那麽厲害的……”


    在公共場合,她還是知道有些話不能直說。


    但‘中邪’兩個字,她已經用嘴型表達了出來。


    他身體的變化做不了假,這難道也能由情緒把控?


    這下換齊述不好意思地低頭,他聲音有些低,但足夠林曉聽清。


    “其實是因為我停了藥,那些天沒怎麽休息,也沒怎麽吃飯……”


    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是因為精神折磨自己熬出來的。


    跟中邪毫不相關。


    “不可能!”


    林曉終於說服不了自己。


    她放大的聲音在飯店裏顯得很突兀,吸引了周圍人的側目關注。


    但她已經沒辦法顧及了。


    齊述為什麽非要把惡鬼的存在抹去?


    如果沒有惡鬼,那又是什麽造成了她的痛苦?


    林曉眼底是壓不住的瘋狂,她表情惡狠狠的,顯得有些瘮人。


    她可以證明的。


    隻要能聽到齊述的心聲……


    她就可以向齊述證明,她才是對的。


    可是黑氣和心聲,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


    所以……


    是因為他們還不夠親密,對嗎?


    林曉的手緊緊抓住齊述的手腕,因為用力,齊述眉宇間露出吃痛的神情。


    但是,沒有心聲。


    ……腦子裏什麽聲音都沒有。


    耳朵裏隻偶爾飄來鄰桌的指指點點。


    她的動作,放在這個場合下,確實有些太大膽。


    她想得不會錯。


    是因為還不夠。


    林曉顧不上桌椅上的東西,起身強硬拉著齊述出門。


    離開國營飯店,她走到旁邊無人的小巷,將他推到牆上。


    林曉的手快速地在齊述身上掠過。


    手臂、肩膀、胸膛……


    還是沒有。


    隻有齊述的臉泛起些許紅,他麵上滿是無措。


    林曉卻感覺自己的眼睛什麽也看不清了。


    她幾乎本能地攀著齊述的肩,踮起腳咬在齊述的頸部。


    在一聲悶哼中,嘴裏逐漸充斥起鐵鏽味。


    可終究沒有如願聽到想要的聲音。


    她無意識地越咬越深……


    如果不是鬼,那她做的一切都是什麽?


    林曉不知道的是,此刻她眼底的癲狂和狠意,和阿雙一模一樣。


    她隻感到有什麽東西轟然倒塌。


    她很久以前給自己建築的城牆,好像已經無法再分隔開現實和虛幻。


    在恍惚之間,她察覺到臉頰貼住的皮膚下,傳來喉嚨說話的輕微震動。


    有人在歎息——


    “林曉,有解離症的不是我……”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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